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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渴望欺騙,渴望殺戮,渴望做壞事。有時候,它用粗暴的手段攫取生命,帶來流傳多年的恐怖傳說。另外一些時候,它耐心裝扮成人畜無害的形象,設下精緻的圈套,親自引誘獵物上鉤,然後望著圈套里的人桀桀怪笑。

  蘇眉在活火熔獄裡認識了它。那時它還不能動彈,酷似一隻頭骨擺件,而且活火熔獄裡的每一隻生物,不算奧斯,都和它一樣狡詐殘忍。它所有精力用在指導她,利用她,每天覬覦她頭上的那隻眼睛,沒有力氣去實現自我價值,所以也做不出什麼惡行。

  再然後,與它同行的夥伴是她、克雷德、凱,以及很好用也很無用的奧斯。除了倒霉的奧斯,它誰都欺負不了,而且欺不欺負,奧斯都會殷勤地完成它的指令。

  巫妖的骨架似乎具有自動清理功能,永遠蒼白無垢。但它不會讓人感到潔淨,只會引發對血腥的聯想。

  以蘇眉為例,她時常想起它的老巢。那裡是陰暗幽深的森林,徘徊著嗜血的野獸,泥土裡都會翻上鮮血般的顏色。用奧斯的話說,那地方就像巫妖的心靈,永遠不會改邪歸正,也永遠不會有人這樣要求它。

  仔細想想,它能同行這麼久,還真的出了力,已經很不錯了。

  她幫它重新接上魔網,修復了靈魂受到的損傷。它居然留了下來,沒有馬上出走,到誰也找不到它的地方,笑呵呵地看著大陸陷入戰火。這種選擇一反常態,根本不像邪惡生靈應有的做法。

  它宣稱是為了利益留下,也確實獲得了許多利益。星辰塔的法師們發現它的時候,只能捂著眼睛裝作看不見,還得送它禮物當作報酬。然而,蘇眉仍然不斷懷疑,在它心裡,這些報酬究竟能不能抵過它遭受的風險。

  它終日嘟嘟囔囔,嫌棄它遇上的每一個生物,卻還是陪她去了活火熔獄。現在,最後的危機已經解除,它集齊神骸的心愿落空,看到沙克拉瑪的下場,估計一生不想再碰和神骸有關的情報。它沒了留下的理由,顯然準備放飛自我,回到過去殺人放火的生活。

  問題在於,危機一去,它和蘇眉存在本質上的觀念衝突。她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它害人,或是謀奪別人家族代代相傳的寶物。如果它無緣無故傷害了別人,即使是蘇眉不認識的陌生人,也會被她阻止。

  那時候的矛盾,將不再有趣,不再可愛,甚至不再煩人,而是實打實的災難。

  因此,它必須離開。蘇眉要是不想幹掉它,也必須隨它的便。任何其他選擇,都會引發潛藏的危機。何況它心知肚明,它絕對不會是矛盾里的勝利者。等它去了海那邊的大陸,離她和克雷德遠遠的,他們就管不著它了,而它也會擁有夢想中的邪惡生活。

  另外它也賺夠了錢,已經要不到更多好處。他們幾個人當中,凱把遺產都給了奧斯,所以奧斯其實是最富有的一個,而其他人的財產都差不多。巫妖拿到的工資足夠它重新建造一座法塔。那座新塔可能仍然深藏在密林里,卻至少和他們隔了一片汪洋大海。

  它選了一個不恰當的時機發脾氣,說的倒都是真心話。蘇眉把手按在額頭上時,它不停挪動,發出咔咔咔的聲音,一邊用噪音污染環境,一邊驕傲地宣布了這個決定。

  “而且我討厭你們,”它最後無所畏懼地說,“你們兩個真讓我噁心。”

  它態度這麼粗俗,她連禮貌性的挽留都說不出了,只能苦笑再苦笑,回答道:“隨便你。”

  巫妖究竟有沒有留戀之類的感情,蘇眉真看不出來。她相信它有,但更多的恐怕是看著肥肉卻吃不到,最後肥肉擁有超過它的實力的焦躁感。她之前從未想過,她會有想念巫妖,想知道它在幹什麼的一天。

  當天晚上,奧斯淌著眼淚,哭哭啼啼地來找他們。它本來在為精靈悲傷,這時又多了個巫妖,恨不得能長出四個淚腺。幸好它的眼睛一直是紅色,不會出現哭紅雙眼的可憐表情,就只是眼淚流個不住而已。

  它不安地坐在軟椅里,屁股扭來扭去。對這把可憐的椅子來說,它的體型太龐大了。儘管木料很好,很結實,但它扭動的時候,這把椅子仍然無法待在原地,總會吱呀響一聲,同時滑動一下,表示上面正坐著只體重驚人的犬魔。

  它東拉西扯,轉換了起碼十次話題,終於說出了來意。

  一天之內,蘇眉連續驚訝了兩次,一次為巫妖,一次當然是為它。它結結巴巴地說:“克雷德大人,哈根達斯大人,奧斯也要走了。”

  在蘇眉的潛意識裡,奧斯是他們永遠的跟班。無論他們走到哪裡,身邊總有這麼一個跳來跳去,希冀得到誇獎的奇特惡魔。巫妖選擇離開,她驚訝過後,慡快地承認那是明智的做法,因為它不想被她干涉,她也不願意讓它不自由。

  可奧斯不一樣,從來都不一樣。它曾經說,它對她的忠誠是無與倫比的,永遠不會動搖。這並不是一句空話。它像是攀附她生存的菟絲子,一旦沒了後台,很難應付世界上的無數潛在兇險。

  它要走,走去哪裡呢?這個世界上,居然存在著比她身邊更讓它傾心的地方?

  克雷德很少理會這種小事。對他來說,巫妖走就走吧,要是不走,每天都會像高音喇叭一樣吵。但是,他同樣沒想到奧斯是過來辭別的。

  蘇眉和它對話期間,他一直好奇而沉靜地看著它,這時猛地往前一傾身,頓時把奧斯嚇的連連往後滑去,發出粉筆刮擦黑板似的尖銳噪音。

  椰子向他連續擺手,要他別嚇唬這可憐的狗頭,然後才問:“為什麼?”

  奧斯呃了一聲,到底還是膽怯地看向克雷德。半魔拿它完全沒辦法,只好笑了笑,表示他不介意它的突兀告別。

  繼方才的結巴之後,它說話流暢了很多,底氣好像也足了些。它的眼光到處亂轉,在他們之間溜來溜去,仿佛十分心虛,“海恩哈姆大人太可憐了。”

  “……”

  克雷德只用一個代詞,明確無誤地表達出真實想法——“它?”

  “是啊,如果您對比身邊的人,就會發現它真是很可憐,”奧斯充滿同情地說,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論點多麼荒謬,“您有了克雷德大人,但它什麼都沒有。誰都不願意陪伴它,它只能孤零零一個人,踏上通往彼岸的道路……不對,是通往彼岸的船隻。”

  蘇眉哭笑不得,情不自禁地扭頭去看克雷德。她從那雙熔金般的眼睛裡,看出了和自己相同的疑惑。

  嚴格來說,奧斯的評價十分正確,因為巫妖確實是獨自一人。然而,她只想問它,“巫妖”這個詞指代的意義,它到底哪裡不理解?

  她毫不猶豫地說:“它孤零零一個人,是有原因的。沒有人想做它的同伴,也有很多原因。”

  那隻狗頭嘆了口氣,抽了下鼻子,堅持說道:“奧斯相信,它內心一定十分孤獨。奧斯要跟它一起走,陪著它。”

  “……你要陪著它?”蘇眉重複了一遍。

  她剛才想到了很多種可能,比如說它的粉絲諾法莎公主盛情挽留,於是它心動了,想住進王室莊園之類。這時它給了個驚天動地的答案,令她萬分意外。她試著把狗頭和頭骨的形象合在同一個畫面里,幻想了一下,覺得真是無比古怪。

  克雷德忽然說:“讓它靠近一點,你查查巫妖是不是用了什麼法術。”

  蘇眉正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聽他的調侃,一下子笑了出來。奧斯好像沒明白這是個笑話,囁嚅著說:“海恩哈姆大人什麼都沒做,奧斯是自願的。”

  克雷德再次問道:“那麼,它知道你想跟它走嗎?它願意帶上你嗎?”

  奧斯生滿長毛的腦袋上下點了點,“它願意。”

  蘇眉吃了一驚,“你問過它了?”

  “是的,哈根達斯大人,”奧斯咧嘴笑了一下,馬上又變回愁眉苦臉的模樣,“我沒有那麼笨,我先問過了它,才來問你們的意見。”

  巫妖是個把其他生物看成傻-逼,把自己看成黑暗霸主的人。它對狗頭多麼不耐煩,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它嫌它笨,嫌它嘴邊淌出味道像硫磺的涎液,嫌它吃得太多,並且以把它耍的團團亂轉為樂。

  蘇眉總認為,奧斯實在太天真了,巫妖急著拋卻他們這些“負擔”,不會樂意背上負擔里最沉重的那個。

  結果事實證明,它倒樂意,答應得相當乾脆。她不由發散思維,本能地懷疑它圖謀狗頭的財產,想把狗頭帶到遠方下手。但是,正如奧斯所說,它願意,巫妖也願意。這是它們商量好的事情,她除了點頭允可,又能怎麼樣呢?

  第261章

  巫妖訂下的那艘船,其實不是客船,而是順帶載客的貨船。

  各大陸之間的距離十分驚人。除了必要的商業往來,很少有人願意定期往返,因為海上生活無法與陸地生活媲美,海風簡直能把人吹成鹹魚。有時候,某些罪大惡極的逃犯在家鄉混不下去,也樂意逃到遠方。

  把尊貴的海恩哈姆大人叫作逃犯,無疑十分失禮。但蘇眉深切地懷疑,總有一天,它會成為通緝令里畫著的頭骨,高掛在教堂、市場門口的公告欄里,吸引若干賞金獵人,或者傭兵小隊去獵殺它。

  最糟糕的是,它帶給別人的驚嚇感,普通逃犯絕對無法比擬。

  第二天,蘇眉趕緊去問了個明白,得知它之所以能訂到票,是靠斐雲首相的幫忙。他親自出面,說服船長,保證它搭乘貨船期間,絕對不會做出傷害船隻的過激舉動。

  那位船長也算是見多識廣,很勉強地答應了,只求它不要嚇唬其他乘客和船隊的人。

  結果剛過兩天,乘客中竟又多出一隻惡魔。船長抹不開首相的面子,不想答應,又不能不答應,連續幾天愁眉苦臉,心想到時候再說吧。

  因此,蘇眉和他見面的時候,發現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充滿了忐忑不安。令人欣慰的是,巫妖勉為其難作出讓步,不當頭骨,也不當白骨架子,自覺套上匿影之袍,變回原來的人類青年模樣。

  啟程當天,它到了碼頭之後,一直站在船塢邊緣,緊靠登船用的木製長梯,陰森地盯著從它面前經過的每一個人,好像人人都欠它很多錢。

  為了不惹事,巫妖必須改變個人形象。至於奧斯……奧斯是另外一回事。

  船長與它見面之後,發現它淚腺發達的程度,直追外表的可怕,一點不像傳統意義里的惡魔。如果說正常惡魔是火和血做的,那麼製造奧斯的材料就是糖和水。他終於放心了,盡力展示友好,還握了握它的爪子,告訴它上船後不要亂跑。

  他們搭乘的船,名叫“破曉”,是船隊裡最大的一艘。船隊通常在日落時分啟程,這樣一來,它經過怪物出沒的海域時,可以在晴朗明亮的白晝下航行。

  港口尚未恢復昔日繁華,但已經有不少船在附近停泊,包括貨船和漁船。蘇眉看著一堆堆忙碌的水手,以及急著卸貨送貨的僱工,想起之前瘟疫肆虐時的慘澹場景,難免好一陣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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