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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懷淨抿著唇,默默看著他。

  黑漆漆固執看著他的眼神太能激起陸抑的疼愛的欲望,但礙於場合,陸抑只貼了下他的臉頰,而後匆匆下台。

  林老原本受邀做評審,但因為周懷淨的參賽需要避嫌,最後放棄了參與評審。這時,由他陪周懷淨留在後場,等辣眼睛的一幕過去了才走過去打算安撫他,卻看到周懷淨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方格子手帕,放在鼻端淺淺嗅了嗅,緊張的情緒似乎得到了舒緩。

  認出手帕主人的林老:……

  幾人沒注意到,同在後場的還有段林夏,身邊站著一名臉色紅得詭異的少女。

  段林夏乍然看到段小弗的表情宛如早餐吃了一碗翔,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仿佛是幻覺,僅是幾個瞬間,段小弗又恢復了正常的表情,溫溫柔柔地笑著。

  段林夏懶得管她是內心戲有多足,但下意識和她拉開距離,去和母親說話。她第一次參加這麼大型的比賽,心裡有點緊張,拉著母親的手微微出汗。

  早上這一場有十五人,後場夠大,也不顯得擁擠。因為氣氛緊張,只偶爾有一兩聲低低的說話聲。

  當菲爾進來時,頓時受到矚目。他陽光般俊美的容顏,白皙的皮膚和金色的頭髮,再加上一雙深邃的翡翠碧眼,無法讓人忽視絲毫。

  菲爾一眼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周懷淨,面上浮起一絲酒醉般的酡紅,快步走過去,目光第一時間愛憐地近乎著魔地盯著周懷淨那雙漂亮的手,然後才慢慢移到周懷淨面無表情的臉上,生硬地叫著對方的名字:“懷淨,今天是個好天氣。”

  周懷淨握著手帕,默默抬頭看他一眼,低下頭去不理他。

  菲爾徑直在他身邊坐在,湊到他身邊要說悄悄話,被周懷淨不留情面地直接躲開了。菲爾不依不饒,又要纏過去,中間一隻手插了進來。他抬起頭,正對上林老那張老樹皮的冷硬面孔,想了想只能作罷。

  “我等會兒第一個上場。”菲爾露出甜膩的笑,站起來,俯視著周懷淨露出期盼的笑容,“真期待你的演出。”說著就走了開去。

  菲爾第一名上場,通過室內的大屏幕能看到外面的演出。

  他一坐到鋼琴前,面色凌然,不似之前的傲氣,嚴肅得仿佛正跪在神像面前懺悔。

  和少年組不同,這個為發掘青年音樂家而舉辦的比賽,前兩場允許使用前人作品,而決賽則需要自行創作。

  菲爾選取的第一個曲目《上帝之光》,是宗教狂徒巴林所作,他生在17世紀末M國一座小城的音樂世家,幼年喪父喪母,由兇惡的兄長帶大,後來進入教堂旁的唱詩班學習,成功被神學院錄取,成年之後在宮廷做樂師,而後半生則在哥德式古老教堂里度過,晚年雙目失明,終生未享盛名。他後期的作品遠多於前期,但全部都是宗教聖樂,每一首鋼琴里都是在對上帝進行懺悔和讚揚。這位偉大潦倒的作曲家,一生坎坷流離,唯獨晚年在上帝腳邊得到片刻的寧靜。

  菲爾脾氣暴戾,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基督徒,上帝對他的教誨大概只在音樂里才起作用,離開了琴,不知是不是就忘記了那些懺悔和決心。

  當琴音響徹整個音樂廳內部,前奏瘋狂地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那戾氣似乎要成精了,吞食掉所有人的靈魂。但漸漸地,琴音里如同注入了上帝之光,上帝慈愛地安撫著所有的痛苦,他叫耶穌降臨來為人承受罪孽,解救沉溺於苦痛、嫉妒、怨恨中的人們。

  恩典降臨,神旨審判。

  光明的時代重新來到這個世界,如同永遠被愛充斥著的伊甸樂園。

  周懷淨一開始幾乎是痛苦地聽菲爾彈琴,這樣直接讓人厭惡的琴音也是少有,似乎要把人內心的罪惡都引誘出來。好在後來琴聲轉變,如同淨化人心一般。

  等菲爾一結束,一名少年緊接著上台,雙手顫抖得幾乎無法彈奏,勉勉強強彈出一首簡直像初學者。

  周懷淨是上午場最後一名,時間充裕,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

  從廁所出來,走在長長的走廊上,突然一條手帕被風吹過來,飛過他的鼻尖,帶過一抹香味。

  粉色的手絹飄到地上,他低下頭,看著手帕。

  一抹溫柔的嗓音飄來:“抱歉,那是我的手帕。”

  周懷淨抬起頭,一張娟秀的臉龐出現在面前,似乎有那麼點兒眼熟。周懷淨努力想了想,沒能想起來。

  少女紅著臉說:“請問,你可以幫我撿起來嗎?”

  周懷淨木木地看著她,突然張嘴,大大打了個噴嚏。仿佛沒聽到一般,他繞過腳邊的手帕,再繞過面前的少女,徑直往前走。

  段小弗紅著的臉頓時蒼白,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作者有話說:

  巴林是架空,音樂廳是架空,M國是架空,不過都有原型。

  菲爾不是喜歡周懷淨,是喜歡他的手…這是個病嬌,出場的次數不會多。

  段小弗炮灰,出場的次數也不會多。

  第59章

  比賽場地的吊燈帶點兒典雅氣質的金色,落下柔和的燈光,舞台是淡淡的黃色,下面分左右擺放著靠椅,二樓的迴廊上也安排了座位。現場除了評審,還有一些觀眾,諸如知名音樂學院的教授、部分參賽人員的指導以及一些其他場次參加比賽的選手。

  周懷淨一走進廳內,所有的目光都望過來,迫使他垂下頭。

  周懷淨第一次上舞台,加上上輩子,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周父將他帶到台邊,半蹲著摸著他的頭喃喃自語一般:“我要告訴所有人,我的孩子不是弱智。”他恍惚出神地看著周懷淨的臉,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乖孩子,到台上去。爸爸相信你是最優秀的。”

  周懷淨怯懦地拉著父親的袖子,睜著烏黑的大眼不肯動彈。

  周父表情帶出幾分氣憤:“聽我的話,上去。”

  周懷淨咬著唇,面無表情的臉孔竟讓人感到絲絲寒意。

  周父眼底閃過一絲懼色,隨即親手將他抱在懷裡,走到台上,放到鋼琴前的座位上。他俯下頭,親吻著周懷淨的側臉,低低地說:“爸爸愛你。爸爸就在台下看著你。”說著匆匆下台。

  周懷淨呆呆地坐在鋼琴前,許久才抬起眼皮子看了眼坐在台下神情緊張的父親,慢慢抬起了雙手。

  ——爸爸說愛他。

  周懷淨太習慣父親失望或恐懼的神色,仿佛他是一個永遠擺脫不了的怪物。

  他曾經在院子裡的樹下好奇地擺弄一隻死去的鳥兒,親昵地抱在懷裡親吻在唇邊,而鮮紅的血液沾濕了柔軟的唇。

  他曾經在廚房裡用刀子切西瓜,笨拙的動作使紅色的液體沿著白色的流理台面流到地上,而西瓜則被切得稀爛。

  他學不會書上的知識,目光追隨著母親點在書面上的手指,帶著太陽的光暈,他喜愛得不行,抓過母親的手指含在嘴裡,咬破了指頭,血腥味充斥著他的口腔。

  母親將他抱在鋼琴前,彈奏著曲調,他抱著鋼琴不肯離開,當被抱離時,發脾氣地咬傷父親那雙用來握著指揮棒的手,奔回琴前小小的身子抱住鋼琴。

  他站在樓梯的拐角,聽著父母的爭吵,當看到他時,他們眼含恐懼。周懷淨麻木地面無表情,睜著黑得深幽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們。

  醫生說:抱歉,你們的孩子確診為自閉症譜系障礙,請儘早進行治療,也希望你們給予孩子更多的關愛。

  父親說:懷淨,爸爸愛你。

  母親說:懷淨,媽媽愛你。

  隨後,他在療養院短暫度過了幾年。他們忙碌著,也許是逃避著現實而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事業卻在不斷蒸蒸日上。

  當重新站在周懷淨面前時,療養院說:抱歉,治療的效果依然不太理想,但是我們發現你們的孩子有超出常人的音樂天賦。

  他們的孩子,冷淡地宛如看著陌生人一般,看著他們。

  那場比賽之後,他瑟縮在鋼琴旁,仿佛小船終於靠了岸,尋到了一絲安全感。父母再次爆發了一次爭吵,周母抱起他,含著淚指責:“周永寧你真自私!懷淨不是工具。我們忽視了他幾年,你帶他參加比賽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懷淨也是我的兒子,難道我希望他過得不好?”周父痛苦地揉著頭髮,“你想過我們死了,懷淨怎麼辦嗎?”彼時的周父未料到一語成讖。

  周母流著淚,親吻著周懷淨冷漠的小臉,低低呢喃著:“懷淨……懷淨……你和媽媽說句話,好不好?媽媽愛你……”

  周懷淨眨著眼睛,手指抹去母親面龐的淚水,好奇地舔了舔。

  愛的味道,又咸又苦嗎?

  遇到陸抑之前,他以為愛是一種夾雜著犧牲、沉重到讓人喘不過氣的情感,當陸抑出現了,他才知道,除了被冠以“偉大”的愛,愛還可以是愉悅的、自私的、幼稚的、若即若離的、寧願自己死亡也希望對方過得好的。

  他一直記得那把藏在鋼琴下的手槍。

  陸抑說:乖孩子,如果哪天我想傷害你,就用它殺了我吧。

  周懷淨即使是在生命受到陸抑的威脅,被壓倒在鋼琴上時,也從未觸碰那把冰冷的手槍一下。

  陸抑把一生中所有的高尚都給了他,而他將一生中所有的自私都給了陸抑。

  如果陸抑死了,他為什麼還要活著?

  他不願意放開。這是他十年裡所有的光明。

  周懷淨的目光在華麗的音樂大廳里尋找著那抹人影,心中似有所感地抬起頭,陸抑正站在二樓的迴廊邊,倚著欄杆靜靜看著他,嘴角帶著一抹淺淡的微笑。

  三角鋼琴的連彈打弦速度比直立式快,觸鍵感好,聲音層次分明,比賽中往往採用三角鋼琴。台上放著一台黑色的施坦威,穩重的色彩讓人心態更易平靜。

  周懷淨懸在半空的心穩穩地落了地,他走到三角鋼琴前。他目光再次回視陸抑,手指落下了第一個音。

  那一剎那,月光傾城。

  陸抑神情恍惚,仿佛從這一幕走到了未明的空間。

  那兒也有個少年,恐懼地站在舞台上,雙眼被纏縛著一條白布,背脊卻挺得筆直。

  他被人牽引著坐到鋼琴前,線條優美的下頷繃得僵硬,嘴唇抿成冷漠的直線。時空將他和流淌著骯髒的現實劃開一條線,他在開闢一條盛著銀色月光的空間,時光靜默,寂然無聲。

  平靜的琉森湖,湖岸呼嘯著風聲的樹林,漫天的銀輝。月光在湖面,先是被風吹生了,而後慢慢地被漩渦揉碎,波光粼粼地潛伏著未知的危機。陰風顯露出真實的面目,掀著狂浪將滿湖的月輝都砸成零星寥落的光點,又驅趕著陰霾擋住月色。但危機四伏的湖水中亦孕育著火星般的稀薄希望,一點點撫平驟浪和狂風,讓湖面漸漸地重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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