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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溫嶠竹筒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說完了、痛快了,他才意識到,衛玠好歹是庾敳的殷勤,他這麼說庾敳,會不會太不給衛玠面子?

  有些人就是如此,哪怕自己家人真的做錯了事,也只能他自己私下裡修理,旁人說一句不是都得死。

  溫嶠忍不住一陣的後怕。他知道衛玠看上去與別的世家子不同,但再不同,歸根到底衛玠也還是世家子。甚至連溫嶠自己,都無法堅定的說他就徹底擺脫了世家所帶給他烙印,如果有人當著他的面說他伯父這次不敢出頭是因為膽小怕事,他分分鐘就會暴走。

  衛玠果然沉默了下來。

  溫嶠想看衛玠,又有些不敢看。這次,他不是害怕自己面對衛玠那張舉世無雙的容顏容易心猿意馬,而是怕看到他所欣賞的人,對他露出憤怒的表情。如果衛玠真是這樣,溫嶠不能說衛玠護短有什麼錯,卻也大概會有些失落,真的只是有一點點、一點點的失落。

  衛玠冷著聲音問溫嶠:“你有什麼證據嗎?”

  突然一陣涼風起,從蔚藍的天空而來,穿過春意盎然的庭院,直入隔間,乍暖還寒,吹涼了溫嶠的手,也吹涼了他的心。

  溫嶠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咬咬牙,聲音略帶乾澀的說了下去:“我有。”

  人證、物證等等等,溫嶠都一併帶入了京城,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干不來那種口說無憑就隨便誹謗他人的事兒。他要麼不說,要說便是一擊必死。

  “那就等下午花會結束後,就與我直接回衛家吧。”衛玠做出了決定。

  “啊?”溫嶠一愣,猛地抬起頭,雙眼直勾勾的看向衛玠,充滿了困惑與不解。這是個怎麼樣的發展?

  兩人剛認識,就登堂入室見家長,這、這不太好吧?

  不對不對,我到底在胡思亂想個什麼鬼啊啊啊。衛玠說的肯定不是這個意思。那要不然是……殺人滅口?擦,溫嶠都想扇自己一巴掌了,真是越想越沒譜!

  經過反覆確認,溫嶠這才開始猜了一個他一開始根本不敢想的方向——衛玠那張無論怎麼看都很好看、全無死角的臉上,確實是在生氣,掛著怒容(哪怕生氣也很好看),但衛玠不是氣他,而是:“我能大膽的猜測,您是在生庾子嵩的氣嗎?”

  溫嶠抱著小小的、不安的期待,等著衛玠開口。

  衛玠直接拍桌而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睜的滾圓,那裡仿佛有火焰在跳動,眼角帶著一抹被氣急了的嫣紅,與一開始的淡然風度截然不同,卻各有風情,是那麼的鮮活生動。他說:“當然是在氣他,要不然還能有誰?有能耐,他去搶jian商惡霸啊,盤剝百姓來充實自己的荷囊,這算什麼東西!”

  即便衛玠慣來是習慣幫親不幫理的,那也要看情況。

  如果庾敳搶的是惡人的,哪怕搶劫這事本身並不對,衛玠大概還是會“三觀不正”一下,覺得這是劫富濟貧;但庾敳搜刮的是在饑荒之下已經快要食不果腹的災民……柿子專挑軟的捏嗎?

  其實這種事不少世家都在做,只不過有些人嚴重些,有些人輕些,輕一些甚至會被當做大善人。

  如果放在一般世家子身上,在聽過溫嶠這麼說之後,他們大概會很難身同感受。但衛玠不是一般世家子,他還有二十年的現代人的生活經歷。那個時候他就是個平頭老百姓,只能被動接受著來自特權階級一次次的“與眾不同”。

  以己度人,衛玠對這種事真的是很難忍受。哪怕對方是衛玠的親哥,衛玠也不會忍!

  見衛玠這樣的態度,溫嶠終於放下了心,甚至帶著點他也說不上來的因為和衛玠有一樣的三觀而莫名升起的小雀躍。甚至到最後,反而是他在勸衛玠不要生氣,畢竟兩家是親家,他嫂子夾在中間,相比也不好過。

  話說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王濟敲門來找衛玠,準備帶他去參加賞花宴。

  “不管你們在說什麼,都可以放在一回在閣樓上繼續說活。放心吧,你舅母特意給你安排了一處可以看到整片花田,卻沒有多少人可以打擾的清幽隔間。”王濟出現在門口,兩指相疊,做樣子似的敲了敲衛玠隔間並沒有關的推拉門門框。

  “王將軍。”溫嶠趕忙行禮,這次是真的連頭都不敢抬了,因為王濟的氣勢太懾人。

  從戰場上走了一圈回來,王武子同學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大將軍,氣質中還保留著過去風流名士的六七分雅痞,卻也新添了三四分獨屬於將士們刀尖舔血的無所畏懼。由過去那盛氣凌人的傲然,進化成了更高一級的渾然天成的霸氣之勢,從人群中走過,會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對他行禮、心甘情願給他讓道的那種威武。

  王濟還是王濟,卻又好像不再是王濟,王濟3.0的那種感覺。

  於是,自王濟威震大晉、凱旋而歸的那一日起,京中就沒有不對王濟改變態度的人,這一次不再是過去那種對一個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蛇精病的害怕,而是打從心眼裡對強者的敬畏。

  衛玠大概是全天下唯一改變對王濟態度的人,因為他二舅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天下第一,不管是當蛇精病,還是當大將軍,雖然挺熊、挺中二的,卻也是衛玠所佩服、引以為傲的家人。衛玠甚至更喜歡和王濟走在一起,因為哪怕那些人再想與他靠近,礙於王濟,也只能給他們隔出來一個環形的真空地帶,實在是太方便了。

  “阿頊和阿崇還在逗貓沒有回來,要不要等等他們?”衛玠提醒道。

  其實不是衛玠走哪兒都把他兄子衛崇帶到哪兒,而是衛崇那個小傢伙太粘人,從小就喜歡當衛玠的小尾巴,衛玠走哪兒他跟到哪兒,衛玠漸漸的也就習慣了。要是衛崇回來見他不在了,肯定要哭。王氏總說男孩子不能養的這麼嬌氣,卻又因為隔輩親而總忍不住把衛崇寵的更嬌氣,因為她覺得衛崇還小呢。

  “阿娘會帶著他們直接去的,不用擔心。”衛瑜對自己的女兒很有信心,那是個責任感和紀律性都很強的小姑娘。

  衛玠點點頭,不再問,有大娘在,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常山公主身邊最得力的大婢子將離,也帶著人到了。這位從小就伺候在常山公主身邊、從宮裡帶到宮外的老人,算是看著衛玠長大的,待衛玠用心異常。但是每每見到衛玠,她依舊會恭恭敬敬的行禮,覺得主僕有別,從未有過任何拿喬。

  這就是常山公主調教人的本事。

  衛玠也一再堅持,不讓將離拜他,將離是不同的。

  “公主殿下說,駙馬肯定會故意忘了,所以特遣我來監督,走之前,郎君必須得再診次脈。”將離把她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衛玠整個冬天都在家裡修養,他的身體一直如此,沒有什麼好的起色,卻也沒有壞下去,但天氣變幻時也總是容易犯病,常山公主等人總是小心翼翼。

  王濟攤手,給了衛玠一個,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的無奈表情,雖然他已經很厲害了,但他老婆還是至高無上的。

  衛玠不自覺的鼓起了包子臉:“我看到了藥碗和外衣。”

  “春寒料峭,公主說診完脈,順便就喝碗補藥,披上一件衣服吧。”將離一板一眼的把常山公主吩咐的話說完了,不過等她說完之後,她沖衛玠眨了眨眼,“當然,要是郎君乖乖配合,婢子可以做主假裝忘記端來了藥。”

  “快快快。”衛玠迫不及待的對晉疾醫和江疾醫伸出了自己過於纖細、白皙的胳膊腕。

  溫嶠看到那個明明應該是笑的再溫柔不過的晉疾醫,眼睛裡卻露出了朋友間玩鬧的嫌棄,好像很不屑衛玠竟然連一個小小的婢子的手段都會上當。

  將離明顯就沒打算讓衛玠喝藥,只是哄他診脈而已。

  但衛玠還是上當了,因為不用吃藥而乖乖配合,還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開心。溫嶠覺得不是衛玠發現不了,而是衛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發現。因為他們是一家人啊,只要開心就好,其他的並不重要。

  等確定衛玠無事後,一行人這才轉道前往了後面的花田。

  溫嶠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是與衛瑜並排一起跟在後面走著,接收著這個與眾不同的、屬於衛玠的世界。

  縵回的廊腰,塔塔的木屐,以及雙手隆在袖子裡,從高處走過的翩翩公子。

  花田後面有一處高聳的觀景閣樓,在三樓處有一道懸空的通道,算是王家的一條只供自家人走的近道。其他客人就只能從下方繞過花田而來。溫嶠有幸沾光,從眾人的有頂走過,看著下面矮小、又忍不住駐足仰望著他們這個隊伍的人群,溫嶠突然覺得大概也就是這樣的王家,才能培養出王濟那般目空一切的人物。

  衛玠與王濟並行而立,也是目不斜視,挺直了腰板,不疾不徐的前行。這人的傲氣從不會寫在臉上,而是刻在骨子裡。溫嶠相信,哪怕沒有如今這一切的外物,衛玠也還是衛玠,不會為任何人彎下脊樑的衛玠。

  大概是終於感受到了溫嶠的視線,衛玠慢慢回身,對溫嶠一笑,如冰山融化,萬物復甦,花瓣在空中飛舞,卻不敵他淡然一笑。

  第130章古代一百三十點都不友好:

  花會上一片熱鬧,斗糙,寫詩,賞紅,傳花令,抽花簽,烹茶對吟,飲酒賦詩。花開花落花滿天,拂了一身還滿。醉了就直接倒在一片花海里,風雅又充滿情調。(改編自百度資料)。

  衛玠高坐於閣樓之上,遮著擋風的捲簾,也能把花田的一切盡收眼底。

  每年的花朝節對於衛玠來說,重點其實都在於吃吃吃,應景的小食不勝枚數,宮中賜下的百花糕,王家自製特色的挑花流水席,以及晉江疾醫給衛玠一個人準備的春菜粥,甜鹹兼備,滿口滋味。衛玠每年的躲清閒,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常山公主給衛玠準備的隔間果然清幽,自打王濟和衛瑜走好,隔間裡就只剩下了衛玠和溫嶠,連婢子都站在門外,再沒有人敢進來打擾。

  因為……衛玠前段時間生病在家修養了小一個月沒去洛陽太學的事,不管是衛玠的同窗還是朋友,都是知道的。該送禮物送禮物,該表關心的表關心,更有體貼or巴結的,親自登門拜訪,但是卻不見衛玠,只是表達了他們一種必須登門才能體現的情誼。

  這麼做,自然是生怕加重衛玠的病情,如今衛玠不想見人,便沒人敢湊上來。

  至於之前冬天突然流行起來的去衛家,但登門而不入的事情,說實話,聽起來挺作的。可是這種作法兒,在魏晉時期就是有市場啊。

  甚至還有“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典故,那正是晉朝的名士王徽王子猷搞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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