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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南,穆皖南……你醒一醒!”

  唯一聽到的聲音就是俞樂言的,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她,發覺她眼睛通紅好像要哭的樣子,一時也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他以前也常常惹她哭吧?一開始還能看到她委屈抹淚,後來索性只剩隱忍和沉默,最後她也學會了針鋒相對,——他總讓她疼,她也不甘示弱。

  有幾次他喝醉夜歸,倒在床上其實並非完全不省人事,所以也有看清她的委屈和煎熬,紅紅的眼眶就像現在一樣。

  他沒有回到過去吧?不會這一年多以來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吧?

  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臉,被她的手捉住,聽她帶了絲哭腔道:“別亂動,你在流血。”

  那麼就不是夢了。在記憶的盡頭,他恰好是駕車撞向了公路旁的大樹,而他現在受了傷。

  “對不起……”開口才發現自己氣若遊絲,其實並不是沒有力氣,可是不知怎麼的,好像都卡在胸腔以下的身體裡了。

  她像是沒有聽到,或者壓根就不在意他說的什麼,拿著圍巾壓在他右邊的額角和頸側,手還在微微發顫。

  他動了動,眼前是損毀嚴重的玻璃和車頭,車外的樹幹像是要嵌入車子裡來了,樹椏上的白雪砸得到處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他自己的身體也被卡在了駕駛座里。

  他卻堅持要將沒說完的話說完:“剛才……我好像明白你說的意思了,你那天一定也做了噩夢,是嗎?”

  樂言盯著他,哽咽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身體並不疼,他努力將重心往上拔,氣息稍微理順了一點,才自嘲道:“剛才那一下兒,我真怕再也沒有機會跟你說了。你沒事嗎?有沒有受傷?”

  樂言搖頭,她雖然受到一些衝擊也感覺到氣血上涌眼冒金星,但沒有受傷,反倒是一回頭就看到他滿臉是血地短暫昏迷,心跳都差點停止了。

  然而兩人眼下最糟糕的情形還不是這個,穆皖南也發現了,車子撞樹之後堪堪卡在那裡,路邊就是陡坡,白雪覆蓋之下都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如果車子失去平衡,隨時有可能從陡坡上翻滾下去,那後果就不止是現在這樣了。

  穆皖南又動了動,腿卡在一個很奇怪的角度拔不出來,肋間大概也有骨頭裂開了,他提不上勁兒。

  他抬眼看了看樂言,“報警求救了嗎?”

  “沒有,這裡沒有信號。”這麼大的雪,許多地方的供電和信號基站都會出問題,他們所在的山口位置,信號極不穩定。

  穆皖南點點頭,“那你先下去,往前面走一點。這裡又不是無人區,一定會有車子路過,你隨便攔下一輛,請人來救我們或者幫你報警。”

  樂言沒有動,撞車後她第一時間就想打開車門,可是車門已經變形,要用很大的力道才能弄開,而她一動車子就有傾覆下滑的趨勢。

  “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不是扔,是去求救。”他斂起所有的笑,目光冷沉,“我們不能都在這兒等死,思思還在等咱們回去。”

  樂言聽到孩子的名字眼淚一下就下來了,“你既然知道她在等咱們……咱們就得一起回去。你要我走可以,我拉你出來,我們一塊兒走!”

  她已經留意到他被卡在駕駛室里,背後就是深淵,可他現在卻讓她獨自離開。

  他們在那個狹小變形的車廂內試了又試,就是沒辦法將他拉出來。樂言不肯死心,“我把車門打開,從外面拉你試一試。”

  他搖頭,苦澀道:“不用了,我這隻胳膊使不上力,也帶不動身體出來。”

  樂言一顆心仿佛跌回深谷,不動也不下車,坐在他身旁道:“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一定可以出去……”

  “你離開就是辦法,你怎麼這麼倔呢?還說我執著。”

  “我不執著就不會嫁給你!穆皖南,我跟你是一樣的人,所以你別顧著說我,咱們弄成現在這樣,你得負大半的責任,別想撂擔子就跑!”

  她其實也不是沒脾氣。他露出笑,“是啊,咱倆是一樣的人……”

  他靠進她懷裡,牽動了傷口,卻忍著痛道:“所以咱們應該在一起的,還有思思,一家人在一起。”

  “你不要提孩子。”這種時候讓她想起思思,她心裡五味雜陳,難受得直想哭。

  “我不是為了孩子才要跟你在一起,俞樂言,你知道有很多話我說不出口,但這麼長時間了……你多少應該感覺得到吧?剛才昏昏沉沉的那幾分鐘其實我也在想你說的話,你說將來我會不會又因為什麼人的死而收回這一切……我只想到一個可能性,就是死的那個人是我自個兒。那樣我就沒有辦法再照顧你和思思,看不到你笑或者發脾氣,也再彌補不了我過去做錯的事。”

  他有些口乾舌燥,戶外的低溫乾冷讓他的四肢都有些僵硬,想要她更緊的擁抱。

  她手忙腳亂地按住他的傷口,眼淚倏倏而下,“不要說了,我現在不想聽。”

  他努力汲取她身上的溫暖,深深呼吸記住她的味道,然後推她,換了命令的口吻:“你下車,不要管這輛車是不是會滑下去或者怎樣。一個人得救,總比兩個人都死在這裡要強。”

  “我們不會死的,你堅持一下……”她低頭看到手中的圍巾已經被鮮血染紅,不確定他頸側是不是傷到了動脈,顧不得他額上的傷口,死死摁住他脖子上那一塊,感覺他的體溫似乎都越來越低了。

  她忽然想起他曾經取下自己的圍巾圍到她的脖子上,很自然暖心的一個動作,卻被她斥作噁心荒唐。而這時他靠在她懷裡,體溫一點點流逝,兩個人像等著死神降臨一般依偎著,再也無法為對方多做點什麼,她才驚覺他們之間竟然計較成這個樣子,而兩個人也並沒有更開心一點。

  最後還是這樣,走到最後還是他們兩個人,與逝去的人無關,與路過的人無關,與等待的人無關。

  愛是姿勢,愛是信仰,愛是否也是宿命?

  她大聲向窗外呼救,只要有路過的車輛,走過的村民,一定能聽到她的聲音。

  “……你振作一點。”她不忘低頭安撫他,“只要這趟平平安安回去,你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我都答應你。”

  …

  穆皖南後來什麼都不記得了,碎玻璃是擦著他的頸動脈旁邊過去的,導致他流了不少血,整個人都像被放空了一樣。

  唯有最後這一句話,他記住了,在西寧養傷的那幾天就靠這個希望支撐著,竟然也沒有覺得時間特別難熬。

  措姆得知他們的車被做了手腳之後一路駕車趕來找他們,及時救人,他留院治療,樂言幾乎沒有受傷。

  她來看他的時候他睡著了,第二天她飛北京,在車禍現場都沒有丟下他的人,就為那份盡職調查報告,丟下他回京述職。

  老林也來看他,好在他除了失血之外其他都是小傷,不由感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措姆在一旁道:“幸虧趕得及。”

  穆皖南也想,是啊,幸虧趕得及。

  時隔半個月,樂言再度回到西寧的時候,竟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這回她沒有公務在身,只不過有東西落在這裡了,她必須回來取。

  還是當初他們入住的那個酒店,穆皖南還是住那個房間。這半個月來兩人僅有的通話中,他說他已經康復出院,例行通知似的讓她到這酒店去接他。

  那樣的口吻,讓她覺得這通電話似乎應該是打給他秘書孔女士的。

  不能跟傷患計較,尤其這人還是為她才受的傷,又滯留異鄉,更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而處處隱瞞著。

  她風塵僕僕,不能多想什麼,推門進去就看到他站在窗邊的身影。

  他也轉過來看她,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天還是那樣冷,周圍還是那麼靜,而她的心臟好像已經快要爆炸了。

  她和他才多久沒見?因為有那場差點就隔著生死的意外,竟也像暌違了大半生一樣。

  “你……”

  她才說了一個字,他已經大步朝她走過來,像早就預演千百遍般將她攬進懷裡狠狠地吻。

  他吻得太深太用力,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可是這樣打招呼的方式她似乎也不太意外。

  她知道他都記得,那天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

  他稍稍鬆開她,眼睛裡淬了火,聲音卻氤氳了水汽:“……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第87章 興趣

  “我回北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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