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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80元,是一堆金子。

  第二年春天,天氣還有點兒涼,張樹先來到醫院,然後就回到那棵石榴樹身邊去了。他大聲哭著,特別不高興,對生活特別有意見,閉著眼就是不睜開。張大民扒張樹的眼皮,先扒開一隻,扒了扒,又扒開一隻,把他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兒子是個天才,他拿眼斜我呢!

  天才更憤怒了。大雜院的貓循聲湊過來,五、六隻,七、八隻,高高低低擠了一窗台兒,都歪著腦袋往裡看,想研究研究這隻描憑什麼跟自己不一樣,憑什麼叫得這麼傻,想吃老鼠了嗎?

  真是個天才,眼珠兒還動呢!

  眼珠兒要不動這位就是棵死樹了。

  李雲芳不下奶。那麼好的身材,該凹的凹,該凸的凸,就是不下奶。張大民心裡直哆嗦,花錢如流水的歲月終於來到啦!他買了五條鯽魚,五個豬蹄兒,熬呀熬呀,把李雲芳的脖子都給灌長了,還是不下奶,母牛不下奶,能叫母牛嗎?張大民很納悶,只好向真牛求救,給兒了訂了幾袋兒鮮奶。不行,張樹拉稀,拉一種像芥末油一洋的稀。馬上換奶粉,還不行,改拉一種白色兒的像色拉油一樣的稀了。張大民在商店裡痛苦地轉來轉左,把錢包部攥出汗來了。這不是欺負我嗎?這不是欺負我不起錢嗎?他一咬牙一閉眼,買了一桶很貴很貴的美國奶扮,捧回家剛剛邁進家門的時候,整個人看上去都快不行了。

  我讓你拉!我讓你拉!

  他如喪考妣,像捧著一個個骨灰盒、,張樹還算爭氣,也有良心,沒往死里逼他爸爸,,他吃了這種奶粉就踏實了。他停止拉稀,開始拉黃醬,燦燦的,軟軟的,粘粘的,懂行的都說,這是好屎,是屎中最正常的一種屎,謹向你們表示最衷心的祝賀了。

  我兒子是個天才,都會拉人屎了!

  張大民想笑,一捏錢包,發現還沒到笑的時候,且得哭一陣兒呢。吃中國奶粉拉稀,吃美同奶粉不拉稀,什麼腸子!二天吃半桶,五天吃一桶,九天吃兩桶,什麼肚子!崇洋媚外不說,一桶桶吃下去,哪天斷了頓兒,就該吃他的中國爸爸了。

  張大民蹲在地上算帳,把錢沒完沒了地扔給美國的牛奶公司,不如把錢一次性地扔給自己家的奶牛。奶牛絕對是好奶牛,只不過哪個零件出了問題,有根筋沒有轉過來。他又買了五條鯽魚,五個豬蹄兒,燉啊燉啊,灌喲灌喲,李雲芳的兩個Rx房像兩個辱白色的氣球一樣脹起來,還是不下奶。他氣勢洶洶地拎回來一個王八,摔在萊墩子上,舉刀就剁,大卸了八塊也不住手,接著剁,咚咚咚咚,就像什麼也沒剁,只是砍萊墩子,砍一個怎麼砍也砍不動的菜墩子。李雲芳一聽就明白了,王八便宜不了。

  母親說我菜墩子還要吶。

  二民也給震得不高興了。

  你媳婦不下奶,你拿王八撒什麼氣呀!王八招你惹你了,剁那麼碎幹嗎?

  知道多少錢一斤嗎?

  多少錢一斤也沒聽說拿王八吃餡兒的。

  我還吃它骨頭呢!

  有這麼節約的嗎?

  它沒長毛,它長毛我連毛一塊兒吃!。

  知道的是剁王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剁媳婦呢。不就是不下奶麼。你剁王八王八也不下奶,王八就是王八。明兒我給我外甥兒買幾桶美國奶粉,貴就貴,誰讓他倒霉呢,攤上個沒奶的。

  二民,你別來勁!

  李雲芳在床上想,不是省油的燈啊。

  張大民不剁了,端著刀運氣。母親說剁差不多行了,得有二兩木頭沫子了。二民躲進屋裡,還嘴硬,嘟嘟囔囔不肯罷休。

  本來就是!整天魚啊魚啊,吃了多少鯽瓜子了?你給咱媽買過嗎?咱媽半年都吃不上一回魚!又來王八了,成皇后了!你心那麼細,買好的吃也想著媽點兒,比什麼不強!我來什麼勁了?我就是看不慣!

  張大民啞口無言。他看著菜刀,想把它舉起來,在自己後脖梗上狠狠地來一下。腦袋一昏,就說起胡話來了。

  媽又不下奶!

  可媽是媽。

  我上個月剛買過一回魚。

  那不叫魚!

  就是魚,是帶魚!

  比錶帶兒寬點兒有限!

  那也是帶魚!

  還是臭的!

  不賴我,我錢不夠!

  買王八夠!

  二民,你跟我來勁!

  你媳婦才來勁呢!

  母親說小兔崽子你們都給我閉嘴!

  張大民和他的妹妹張二民都不想閉嘴。張大民發現張二民越來越古怪了。張大民急了。張大民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二民,你不就是嫉妒雲芳嗎?你從小兒就恨她,鬧了半天現在還恨她,恨得連虎牙都快長到門牙這邊兒來了。小時候,別人叫她大美妞兒,叫你醜八怪,你就哭。哭有什麼用?哭得眼泡兒都大了,到現在也沒消腫。她腿長點兒,你腿短兒,有什麼關係?長的短的不都得騎著自行車上班嗎,她騎28,你騎不了26騎24,腿再短點兒有22,你怕什麼?你嘴大點兒,她嘴小點兒,這有什麼要緊?她嘴小吃東西都困難,恨我了想咬我都張不開牙,哪兒像你呀,一嘴能把我腦門兒給咬沒嘍,她應該嫉妒你,你說是不是?你頭髮比她黃,比她少,再黃再少也是頭髮,也沒人拿它當使了八年的笤帚疙瘩………

  母親說給我閉上臭嘴!

  二民趴在床上哇呀一聲就哭起來了。

  張大民聽著,又回到了童年,回到早已消逝的無憂無慮的甜蜜歲月中去了。

  二民,你還跟我來勁嗎?

  活該活該!沒奶活該!

  二民,你還買美國奶粉嗎?

  沒錢活該!報應報應!

  二民,你別買。你敢買我們也不敢吃。我還怕你往裡邊兒摻耗子藥呢!

  二民哇呀呀呀哭得更加慘痛。母親說老大,你個混帳東西,越說越沒譜兒了!張大民耷拉著腦袋,拎著菜刀,盯著被剁成肉醬的王八,喘氣越來越粗,越來越急,似乎要當著母親的面抹脖子剖肚子以表明心跡,讓母親親眼看看他的赤膽忠心和滿腹柔腸了。

  媽,冰箱裡還剩一條鯽瓜子。你想紅燒還是清蒸還是糖醋?我這就給您做。

  母親說把我奶打下來你喝嗎?

  張大民熱淚盈眶,什麼也不想說了。他把煮好的王八端給李雲芳,她老半天不敢張嘴。它顏色發紅,稠乎乎的,像山楂醬或糙莓醬一樣,散發著生猛的腥味兒,裡面還摻雜了一小股清新的甜絲絲的菜墩子的昧道。

  吃吧,這就是偏方上說的王八膏子了。

  對不起。大民,真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事,你得對得起這個王八。

  要是還不下奶怎麼辦?

  你說呢?讓張樹嘬嘬我的xx頭兒試試?

  真對不起了!

  一夜無話。天快亮的時候,張大民被哭聲驚醒。他翻身爬起來,發現不光孩子在哭,孩子的媽也在哭。李雲芳楚楚動人地看著他,表演似地把手往Rx房上一搭,嗖,一股奶she到石榴樹上,再一搭,嗖嗖,兩股奶白花花的一塊兒she到石榴樹上,整個屋子都讓濃烈的奶香塞滿了。張大民抱緊李雲芳,覺得不妥,分開又捨不得,就用自己的手換掉她的手,嗖嗖嗖,把奶水噴了一臉。本來有跟著哭一鼻子的念頭,這麼一鬧分散了注意力,也弄不清濕乎乎的鼻樑上有沒有自己的淚珠兒了。

  您的下水道堵的時間也太長啦!

  大民,真對不起你。

  別往樹上滋了,快換一棵樹吧。

  張樹叼住xx頭就不撒嘴了。

  真是天才!我還沒教他他自己就會了。

  大民,我想吃雞腿兒。

  知道我兜里還剩多少錢嗎?

  多少錢?

  4塊錢。買雞爪子可能還夠。

  那就給找買兩個鳳爪吧!

  鳳爪也貴。雲芳,你吃雞腦袋嗎?

  雞腦袋有毛。

  我給你買兩根雞脖子吧?

  不用了,我一想就沒有食慾了。

  我也是。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我現在不想吃雞腿兒了。

  我贊成,想吃以後再吃。

  兩個人頭挨著頭,親嘴兒.嘆氣,接著親嘴兒,繼續嘆氣,顯露了幸福過後的疲乏。張大民仍然平靜不下來,為李雲芳濕潤的xx頭兒激動,也為李雲芳想吃雞腿兒的念頭而困惑。他自己什麼都不想吃。現在,有張樹一個人吃就夠了。親娘的奶水終於把美國奶粉打敗了。不對!是一隻中國的王八,一隻變成了漿糊的大王八,把美國的牛奶拖拉斯給徹底擊潰了。它們再也別指望從張大民的褲兜里往外掏錢了。謝天謝地,孩子的媽通啦!

  我們自己有奶了!

  兩個人親嘴兒親得牙床子都疼了。

  我不想吃雞腿兒了。

  雞皮疙瘩剛下去。

  大民,我想……

  你想喝白開水嗎?

  我……

  我早就給你涼好了。

  好吧。那就來一杯白開水吧。

  ……味道好極了。

  張大民自己先喝了兩口,然後把杯子遞給李雲芳,相信她必有同感。張大民很舒服地閉上眼睛,聽見白汗水在李雲芳喉嚨里發出咕咕的聲音,暗自想道,除了不花錢的白開水,她還需要點兒什麼呢?這個兒子要吃奶母親想吃雞腿兒父親打算舔掉碗底兒的王八渣子的家庭,到底還需要點兒什麼呢?

  張樹過滿月那天,張大民做了一鍋鹵,請全家吃了一頓撈麵條。吃到半截兒.張大民用筷子捅了捅張三民,我跟你說件事。張三民笑著說,怎麼這麼寸吶,我也想跟你說件事。兩個人躲在小廚房謙讓起來,你先說,你先說,還是你先說,我先說就我先說。張大民湊近張三民的腦袋,壓低了聲音,像一隻哼哼著的大蚊子,要在三民的耳朵上叮一下。他說你能借我200塊錢嗎?張三民僵住了,含著一嘴麵條,就像十幾條蛔蟲正從牙fèng里爬出來。張大民連忙解嘲,算了,算了,就算我什麼都沒說,該你說了。張三民把蛔蟲咽回去,很困難地閉著嘴,似乎生怕它們再鑽出來,過了半天才從牙fèng兒里擠出幾個字。我們看中了一台音響,錢不夠,想跟你借300塊錢。張大民揮揮手,算了,算了,就算咱們倆什麼都沒說,就算你放了一個屁,我也放了一個屁,一風吹了,行了,沒有味兒了。

  回到屋子裡繼續吃麵條。張大民看見張二民去廚房加鹵,也裝著要加鹵,躡手躡腳地踉到灶台旁,臉上洋溢著諂媚的笑容。張二民越來越古怪了,大臉濃妝艷抹,像撲了三層沒加水的澱粉,眉毛又粗又黑,像兩條毛毛蟲,一犯犟毛毛蟲就一聳一聳地動起來了。張大民輕輕地笑著,二民,我想踉你說個事。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不行呀,太直露啦,趕快繞個彎子補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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