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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又是一聲鐘響,唐重這才睜開眼睛,而面前的茶碗已經離他遠去。
李香君把茶葉倒進另外一個白色的茶壺裡,然後再次用竹勺盛開水緩緩的澆灌進去。茶葉受到滾水的浸泡,立即浮了起來。她不是沒有規則的飄蕩著,像是一片屍體。它們根根豎起,隨著滾水的注入而上下起伏,就像是一個個正在騰挪跳躍的小人。
她雪白的手腕端起茶壺左右搖晃著,姿勢優美從容,讓人誤以為這是一種極少見的手腕舞。
鐺——鐺——鐺——這是洗茶。
在李香君洗茶的時候,茶童子每隔幾秒鐘敲一下石鐘。
茶香四溢間,讓人大腦昏沉,分不醒這是夢幻還是現實。
而每一聲鍾醒,又把你的心神從這夢幻間給拉回來。
進入,拉扯。進入,再拉扯。
這是最高明的挑逗手段。
美人,香茶,石鐘,無論是眼、耳,還是鼻子都受到了尊寵的對待和享受。
三聲鐘響,李香君把洗過茶葉的茶水倒進鶴嘴裡。
然後,她把茶壺放在鶴背上,再次用竹勺澆茶。
滾燙的開水淅瀝而落,卻濺不出一滴水珠。
一勺,又一勺。
三勺水後,她放下竹勺,再次端起茶壺用另外一種古怪的像是古舞蹈的方式搖晃起來,那雪白的茶壺碧綠的茶湯變成了她舞蹈時的道具。兩者相得益彰,各自成全。
鐺——一聲鐘響,李香君把茶壺放到了桌子上。
她用竹鑷取了一個雪白的杯子放在唐重的面前,然後縴手端著茶壺向杯子上注水。
湯色新鮮純粹,熱氣薰眼茶香撲鼻。
唐重端起茶杯,小口的抿了一口。
滾燙的茶湯入口,幾乎把舌頭給燙麻掉。
可是,這更加刺激了口腔和舌頭的敏感度,促使它們去仔細的去品味這一口茶水所帶來的無限美感。
唐重幸福的閉上了眼睛。
良久,他睜開眼睛,把杯子裡剩餘的茶水一飲而盡,感嘆著說道:「不虛此行。」
李香君輕笑,卻沒有再次幫唐重的杯子裡續茶。
她端著茶壺,把壺裡剩餘的茶湯全都倒進了鶴嘴。
這讓唐重心裡暗叫可惜。就這麼一壺茶,如果能夠送到外面去怕是也能夠賣個天價。
李香君把茶水倒盡,然後再次往裡面注水。
這一次不是緩緩往茶壺裡面澆,而是大勺的往茶壺裡面倒。
兩大勺瞬間完成,茶壺溢滿。
她再次端起茶壺搖晃起來,比第一次的弧度要大動作要急。
鐺——一聲更加響亮的鐘聲響起,茶壺停止了搖晃,落入桌面。
李香君又用竹鑷取了一個新杯,然後往新杯裡面倒入茶水。
倒完之後,她再次對著唐重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唐重知道,這是第二泡。
湯色稍濃,如鵝黃。香味更濃,如花香。
飲之,如飲佳醇。
從開始到現在,李香君一言不發,只以動作示人,全身心的投入這場茶道表演。
第二杯結束,李香君卻不再泡茶。
她揮了揮手,連帷幕後面的敲鐘童子也退了下去。
「年輕人,喝到第二杯就可以結束了。」李香君說道。
「為什麼?」唐重問道。他認真的打量過李香君的長相,從外表上看過去,像是二十幾歲的女人,從氣質上看過去,像是三十幾歲的婦人。現在,她出口叫自己「年輕人」,倒像是和唐重隔了幾輩像是四五十年的老女人。
「因為你年輕。」李香君說道。「第三杯茶,年輕人一般都喝不下去。」
茶如人生,孩童時天真,少年時激情。中年時溫潤,老則遲暮,所有豪情壯志都消磨殆盡,這接下來的茶不喝也罷,唐重正處於激情燃燒的年輕時代。
「這是什麼茶?」唐重問道。
「鶴鳴。」李香君說道……「鶴鳴是山莊自產的茶。不及龍井觀音名氣大,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據說無論什麼茶到了茶仙手裡都有與眾不同的味道。」唐重笑著說道。
李香君輕笑,說道:「心理作用而已。」
「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親口所嘗,名不虛傳。」唐重說道。
「不,你被蒙蔽了。」李香君說道。「你的眼睛被美景所惑,你的耳朵被鐘聲所惑,你的嘴巴被眼睛和耳朵所惑,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李香君把第二泡茶水倒進鶴嘴,然後再次盛水泡茶,這第三泡茶斟給了她自己。
她指著面前顏色變成橙黃色的茶湯,說道:「無非就是一杯茶而已。又能夠變出什麼花樣?」
無非就是一杯茶而已,又能夠變出什麼花樣?
唐重細細的咀嚼著這句話。
事情的本質已經確定了,所有的解釋其實都只是為了掩飾。
唐重一臉誠肯的看向她,說道:「多謝指教。」
「就茶論茶,談不上指教。」李香君說道。「我不過問你們來的理由,也不打聽你們以後的計劃。你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也可以自由出入想走就走,我請你來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善待蘇山。」李香君正色說道——鶴鳴山。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蘇山指著正向外潺潺流水的泉眼,說道:「這是迎鶴泉。師父用來泡茶的水全都由這處泉眼接去,然後用柴火燒燃,用陶瓷罐盛水,沒有銅秀,水質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