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七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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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瑤公主悶悶的把寫壞的一張紙揭下來,揉成團扔到一邊。一旁侍立的宮女連忙挪開鎮紙,重新鋪展開一張新紙。

  天氣太悶熱,悶得人根本坐不住。

  可她還有十張大字得寫。不是說隨便應付十張就行,這些功課皇上和貴妃都是要過目的。哪怕皇上有一天忙得很來不及看,第二天這些也會早早放在御書房的桌案上。

  皇上不但看,還會象對待大皇子的功課一樣認真的給她批註。寫的好的會圈出來,寫得差的也一樣會圈出來,還會在旁邊注著這字究竟哪裡寫的不好。

  皇上批摺子也就不過如此了。

  玉瑤公主一面覺得被皇上這麼緊緊盯著有些苦惱,想偷懶都不成。一面又忍不住有些快活。嘿,可不是誰都能讓皇上這麼上心的。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字就是寫不好,前幾張總是出錯,最後這一張倒是不出錯了,可是寫出來的字……別說讓皇上和貴妃看,就是她自己看著都覺得難受。怎麼就那麼高矮胖瘦各不平呢?要是一個一個單拿出來看,倒算得上四平八穩。可是湊在一起看,那就是各自為政,完全不是一篇字,而象是一堵砌壞的了牆,別提多礙眼了。

  她又寫了兩個字,一點兒都沒覺得自己有進步,反而覺得越寫越不對頭,甚至看著一個字都快認不出來那是個什麼字了。

  甘熙雲的字是早就寫完了。

  她比玉瑤公主開蒙早,沒進宮之前就念過了《詩》《千》《百》,連四書也稍有涉獵,不謙遜的說,在鄄州當地也算是個小才女了,一天寫幾篇字毫不為難。

  再說,她本就是個陪讀的,寫得好不好,皇上和貴妃又不來管她,只有楊師傅一個人看得到。

  看玉瑤公主這半天一篇字也沒有寫,甘熙雲過來輕聲說:「公主,不如咱們出去逛逛?聽人說御園裡頭桂花也要開了,蓮蓬也都熟了,咱們去看看桂花,再摘兩個蓮蓬吃,回來再寫字也不晚。」

  玉瑤公主把筆放下了:「那就回來寫。」

  她心浮氣燥,再磨蹭下去也寫不好字,還不如出去轉轉玩一會兒。

  說是兩個人出去,其實怎麼可能只有兩個人?玉瑤身為公主,身邊最少的時候也有三四個人跟著。如果要去逛園子,那人就更多了。偏偏玉瑤公主自己不喜歡這樣前呼後擁的架勢,總說這麼一來跟巡街似的,哪還有散步的閒情逸趣?

  但是不讓人跟著肯定是不成的,所以她朝皇上和貴妃撒了幾次嬌之後,折衷的辦法是讓人跟的遠一些,而不是緊緊貼著寸步不離。

  外頭沒有太陽,可是天氣極其悶熱,兩個人一直快走到湖邊的時候才有了一絲涼風。

  玉瑤公主把領襟微微鬆開一點,拿起小團扇來呼啦呼啦的替自己扇風:「這天氣悶的很,又不下雨,也不放晴。」

  甘熙雲安慰她:「再忍幾天,就快仲秋了,過了仲秋節,天氣就涼快多啦。」

  玉瑤公主有些走神。

  到中秋天氣是會涼快不假,不過貴妃……

  到時候貴妃就會再給皇上添一個子嗣了,不知道會是個小皇子,還是如玉瑤自己一樣是位小公主?

  她聽郭尚宮說,皇上已經讓人整修會文閣那邊的宮室了,也許皇兄很快就會搬出去。畢竟他早已經到了該遷宮的年紀了,永安宮裡人也越來越多,要擠不下了。

  自己是不是也要搬出去了呢?

  玉瑤公主望著碧玉一樣的湖面,她不願意去琢磨這事兒,每次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心裡難受。

  甘熙雲今天一早就發現玉瑤有心事,而且不是一般的心事,否則不會連字都沒法兒好好寫了。

  「公主,咱們在這裡坐一會兒歇歇腳吧。」甘熙雲指著湖邊的亭子:「正好這邊涼快些。」

  宮女們安靜的過來,鋪好坐褥,在當風處擺了一個小小的熏爐,裡頭投了一小塊香,可沒等點香,玉瑤揮了揮手,她們機靈的將香爐撤下了。

  茶斟上了,點心與鮮果也都擺好了。甘熙雲就著宮女端來的水盆洗了下手,剝了一個蜜橘遞與玉瑤,輕聲問:「看你今天有心事,究竟什麼事兒這麼煩惱?」

  玉瑤公主搖了搖頭。

  她和甘熙雲很要好,但是有些事,她只會在信里同另一個小夥伴說。

  林敏晟他沒有甘熙雲這麼體貼懂事,有時候淨給她出些不著四六的餿主意。比如她說不喜歡楊師傅,林敏晟就跟她說,以前他是怎麼作怪把家裡的請的先生趕走的。

  雖然這些點子她用不上,可是看完信之後她的心情就變好了,有時候看一遍還不夠,常常會反覆的看好幾遍,一邊看一邊還會笑出聲來。

  就象這一回,其實玉瑤公主給他的信上就寫了自己的苦惱。

  她在信上說,她多半也要遷出永安宮了,不能再同娘娘和弟弟他們住在一起。

  林敏晟的回信昨天其實就已經來了。

  他有些納悶,似乎不太明白玉瑤在怕什麼。

  在他看來,分開就分開唄?他從三四歲的時候也就自己一個住了,可是分開住又不是分家,和父母、祖父祖母,姐妹兄弟們還是天天見面在一塊兒用飯一塊兒念書一處說話,和過去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要是有不一樣,那也就一點不一樣。

  「分開也不過就多走幾步路唄……」

  這是他的原話。

  林敏晟畢竟是個粗枝大葉的男孩子,年紀也不大,他不明白玉瑤公主在怕什麼。

  玉瑤公主自己之前其實也不大明白自己心裡為什麼這麼恐慌和失落。可是看到林敏晟笨拙的舉例時,她忽然就明白了。

  林敏晟沒有什麼不安,因為他有底氣。

  他的父母就是親生的父母,他可以無所顧忌的撒嬌,犯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分開住怕什麼?哪怕他住到天邊去,他也是林家的嫡長孫,長輩們對他是不會有什麼不同的。

  但是玉瑤不一樣。

  她不是貴妃所生的女兒,她是淑妃的女兒。

  就象那一回,她在假山那裡聽到的那些話。

  那些話一直在她的腦子裡打轉。

  「淑妃的死與貴妃不無關係,就在二皇子滿月的那一天,淑妃就被逼自盡了。」

  「說是自盡,不過是為著最後一點體面。沒準兒就是賜的白綾,或者直接讓太監絞死的……」

  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她一瞬間想衝上前去把說話的那兩個人掐死,讓她們不能再胡說八道下去。

  可是她一動也沒動,甚至她迫切的想多聽到一些,更多的關於淑妃的事。

  她模糊的能記得一些過去的事,但是很凌亂,不清楚。白天事情多,她還不會亂想。可是一到晚上,就總是忍不住要去想延寧宮。現在延寧宮的大門緊閉,她有一回從門口路過,試著從門縫裡往裡看。

  從狹窄的縫隙中可以看到,庭院宮室都顯得荒蕪,她覺得院子裡應該有花的,記憶中她好象曾經還揪下過花朵,但是現在院子裡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可能是她記錯了。但是,她又確實覺得有那麼一朵花,她拿著花的時候,好象還有人在喚她,就站正殿的門前頭,她能記得的只有鋪滿了眼帘的大紅色的裙幅。

  玉瑤公主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如果跟平常人家的同齡的小姑娘們相比,她經歷了太多的事情,生活在危機四伏的後宮中,天真二字,離她一日比一日遙遠。

  很多事情她心裡都懂。

  就象那一回,為什麼這麼巧有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說起淑妃?宮裡那麼多人,那麼多事,說誰不好?偏偏她到了那裡,偏偏那兩個人就躲在那兒說這些話?

  她那時候愣神了,沒有當場把說話的人逮住。過後她總在想那時候聽到的話,心裡亂的很。她一面覺得那兩個人一定不是好人,覺得他們說的話也未必可信。可是另一面,她又想知道更多當初的事。

  淑妃……真的是皇上和貴妃娘娘逼死了她嗎?

  玉瑤不記得她的長相,也不記得她的聲音,甚至連她的高矮胖瘦都想不起來。

  有時候她會做夢,夢中恍惚見著淑妃了,還同她說了話,但是醒來後卻一點兒都不記得。

  關於這件事,她連林敏晟也沒有說過。

  不是信不過他,而是玉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提起筆來對著一張白紙,感覺無處落筆。

  她喜歡貴妃娘娘,喜歡弟弟,當然也一樣的喜歡父皇和皇兄。要是遷出永安宮,她可能就沒法兒時常見著父皇,能陪他一起用膳,能天天和娘娘在一塊兒,還有皇兄和弟弟,她都捨不得。

  可她也放不下淑妃。那是她的生身母親啊。

  她覺得在永安宮裡,他們就象是真正的一家人。

  但她在心底深處,她也知道,她不是貴妃親生的,她的母妃早已經自盡身亡葬入了皇陵,宮裡人人都對她的事情諱莫如深,她縱然想要打聽也不知道從何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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