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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坡從桌子邊上蹭著跳下來。他瞄了陽台的門一眼,看它在微弱的燭光下深鎖著,邪氣凝重:“憑什麼,”——他大聲重複——“憑什麼安東尼的臂膀會這麼強?”

  “或者,精采的還在後頭,”博士坐挺了,聲音宏亮地說,“為什麼每個人的命運都跟那口井這麼息息相關?一切線索都直指那口井——都是安東尼的兒子,就是做了這監獄典獄長的第二代史塔伯斯。是他誤導我們大家的。他像他父親一樣,斷頸死的,延續了這個慣例。假如他在自己床上壽終正寢,也就沒什麼慣例可言了。我們研究他父親安東尼的死因時,也大可不必做一連串怪力亂神的聯想,而可當做一樁獨立事件來看待。可惜事情發生並不盡如人意。安東尼的兒子任此地典獄長時,正值霍亂肆虐,囚犯幾乎無一倖免。這些可憐蟲在下面那些密不通風的囚室內都瘋了。好啦,典獄長坐鎮在此,竟染上同樣的熱病,也失去理智。得病後他的妄想症強烈得令人抓狂,你也知道,他父親的日記把我們全弄得疑神疑鬼的。你能想像那日記對於十九世紀一個得了霍亂又神經質的人,影響又有多大?就住在一潭死水正上方,吊死的囚犯屍體在底下任它腐敗。成天吸入這股有毒的沼氣,就算安東尼恨透自己的兒子吧,也不至於要他精神錯亂地起床,縱身躍下那陽台啊。但事實上,這正是第二任典獄長的下場。”

  菲爾博士大聲地用力呼氣,差點沒把蠟燭給吹熄。藍坡吃驚地跳了一下。偌大的房間安靜了片刻:死者的書、死者的座椅,這會兒想著他們那曾染上世紀惡疾的腦袋,就跟“鐵娘子”酷刑鐵匣的表面一樣恐怖。一隻老鼠急急忙忙橫越地板。桃若絲·史塔伯斯抓住藍坡的袖子——老鼠當前,她等於是見到鬼了。

  “那安東尼呢——”藍坡努力維繫這個談話。

  有一會兒,菲爾博士坐在那兒,一頭亂髮低垂額前。

  “他一定花了好一陣子工夫,”他茫然表示,“才能留下那麼深的凹痕在石欄杆上。他得在夜闌人靜,沒人瞧見的時刻獨力作業。當然啦,監獄陽台這一面沒有哨兵站崗,沒人會注意到他……但我仍舊認為頭兩年他該有個同謀,直到自己臂力夠強為止。他極佳的體能應是靠時間和耐心培養出來的。在那之前,降下、升起都需要有人幫他一把……或許後來他把那共謀者也給幹掉了……”

  “等一等,拜託!”藍坡拍案叫道,“你說那凹槽是麻繩所造成的,因為安東尼花了好幾年時間……把自己吊上吊下。”

  “下到井裡去,”對方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他乍地想到一個蜘蛛人一般詭異的形象,全身黑衣,在夜空下吊在繩端的模樣。監獄裡會剩一兩盞燈是亮著的。星辰都已掩面。白晝犯人吊死的地點則成了夜晚安東尼懸空行動,進出井口之處……

  對。那口大井下某處,天曉得哪兒,他一定花了幾年歲月挖掘出一個貯物所。他也可能夜夜盪下去,檢視他的寶藏。正如沼氣日後教他子孫發狂一樣,井裡的穢氣足以敦他神智不清。但在他身上的腐蝕作用應是一點;經年累月造成,旁人不易察覺的,只因他是個擊不倒的人。恍惚中,他仿佛看見死人沿著牆爬上來,敲他陽台的門。也隱約聽到他們夜裡交頭接耳的聲響。一切的一切只因為他以財富裝飾他們的屍體,又窩藏金條在他們的白骨之間。許多個夜晚,他鐵定目睹了老鼠在井底齧咬著人屍的現象。當他自己床上出現嗜食腐肉的老鼠蹤跡時,心裡才明白他也不久於人世,即將與那些冤魂為伍了。

  藍坡那件潮濕的大衣貼在皮膚上,頓時讓他覺得十分反胃。房間裡安東尼的身影簡直陰魂不散。

  桃若絲說起話來聲音清亮。她看來不那麼膽怯了:“而這,”她說,“一直持續到——”

  “一直到他變得不在乎。”菲爾博士回答。

  雨幾乎要停,又重新下了起來。在窗緣爬藤上澌澌作響,飛濺到地板上,彈進屋裡來,像在清洗一切似的。風雨中一聲慘叫,然後人身“啪”地一聲落地,接下來燈火被吹熄。一切就如架上的書一樣死滅,毫無生機。這活像一八二O年左右當代作家安思沃斯書中可能出現的場景……

  恍惚中,他聽見菲爾博士說:“喏,史塔伯斯小姐。這就是你們家族的詛咒啦。你向來所憂慮的不過爾爾。不很嚇人吧?”

  她不發一語起身,開始在房內走來走去。雙手伸進口袋,像藍坡那一晚在火車站看到她第一眼那樣。她在菲爾博士面前停下,從口袋取出一張摺疊的紙稿遞了過去,是那首詩篇。

  “那,”她問,“這個呢?這又是怎麼回事?”

  “肯定是一個暗號。它會告訴我們確切地點……但你不覺得,這賊若是夠精的話,根本用不著這張紙。他連這張紙的存在都不必知道,就該猜到井底藏了東西。他只消用我所憑藉的證據就夠了,而這證據就攤在眼前。”對他的秘密行動知情,卻不知他下到井裡所為何來,就將麻繩給切斷了。無論如何,他的繩節鬆脫,或給割斷了。那是個驟雨直落的夜晚。鬆脫的麻繩與他同歸於盡。它的末端搭在井口內緣,輕而易舉就落入井裡,沒人會想到下井去檢查,也就沒人起疑了。然而安東尼並未掉入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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