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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過是去年秋天的事,卻像上千年那樣久遠了。眼前的他置身於比那更詭異的一場奇遇。薄暮中有個女孩為伴,有她在身邊,遠比失落的古老秘譚還要讓人悸動。

  “一點點。”他深吸一口氣,出其不意地說。

  他們來到村外郊野,腰杆粗壯的樹木遮蔽著白色店面。人行道地磚鋪成歪歪斜斜的圖案,像幼兒學寫字。有個女人停下來瞧他倆。還有一個騎著腳踏車的男人眼睛瞪得老大,連人帶車地跌到溝里去,咒罵了一聲。

  斜倚著樹,臉蛋紅潤,喘息不已,桃若絲笑了:“我受夠你這無聊的遊戲了,”她雙眼炯炯有神地說,“可是,天哪!感覺好過多了!”

  他們從彼此均無法解釋的一股狂喜轉為沉甸甸的滿足感。一時間兩人都變得矜持起來。香菸買到了。賣煙的述說他怎樣馬不停蹄地連著忙了幾個鐘頭,好容易才得了個空,歇一會兒喘口氣。

  藍坡則償了宿願,相中一支教堂執事慣用的陶質長柄菸斗。他對這藥房著迷不已。大玻璃罐里紅紅綠綠的藥,洋洋灑灑地擺著,直像是中世紀故事裡的場景。附近有個與“糕餅”二字諧音,叫做“塔可修士”的小客棧。還有一間啤酒屋,叫做“山羊和葡萄串”(棒槌學堂註:此乃倫敦地區的俏皮話,與“出入人猿星球”一詞諧音,為酒店名稱平添一層逗趣的弦外之音)藍坡到了啤酒屋竟過門不入,只因丫頭(對他而言)令人難以理解地拒絕跟他一道進去——整體來說,他對這小鎮頗有好感。

  “你在雪茄鋪里可以理髮、刮鬍子,”他仍若有所思,“這跟美國畢竟沒那麼大差別。”

  他感覺出奇的好,連沿路不得不應付的一些討厭的人都算不了什麼了。他們遇到席奧朵莎·沛恩夫人,就是那律師的太太,正道貌岸然地跨著大步走在街上,臂彎下夾了一個玩碟仙用的宇母棋盤。沛恩太太的帽子奇大無比。她像表演腹語街者的木偶那樣,講話不太動嘴巴,可說起話來像個士官長一樣地振振有詞。縱使如此,當她解說名叫路西爾斯的幽靈的古怪行徑時,藍坡還是拿出老派紳士的禮貌耐心聽著。她所通的靈——顯然指的是靈界漂泊不定、遊手好閒的三貝——它在字母盤上滑來滑去所拼出的字,表現出濃重的倫敦鄉音。桃若絲眼看她同伴的臉已明顯扭曲變形,趕忙與沛恩太太道別,把他拉開,免得兩人又撲嗤笑出聲來。

  他們往回家方向走時都快八點鐘了。兩人無論看什麼都覺得好,從街燈——其實頗像玻璃棺材,而且燃著煤氣,油煙好厲害——到一間門上懸著鈴鐺的小小店家皆然。這家店可以買到塗成金黃色的動物形狀薑餅,和久被遺忘的打油歌散譜。藍坡一向熱中於花錢買些無用的破銅爛鐵,謹守的原則之一就是要永遠用不著;之二是口袋裡有錢。這下遇到個志同道合的人,居然不認為他這樣很幼稚,遂大買特買一番。他們頂著太陽燦爛的餘暉往前走,兩人像唱詩班那樣合舉著那幾張歌譜,認真地唱著一首哀歌。歌名帶有倫敦土腔,叫做<哈利,上次銀行休假日,你在喇哩(哪裡)?>桃若絲唱到悲慘樂段時,還假裝收斂起她的歡笑故做正經。

  “今天玩得好開心,”他們快到菲爾博士家門口的小徑時,她說,“過去我從不覺得查特罕有什麼好玩,現在卻流連忘返。”

  “我也從不覺得,”他傻傻地說,“可是今天下午好有意思。”

  他們靜享這一刻,四目相接。

  “時間還夠再唱一首,”他提議,好像事關重大的樣子,“要不要唱<寶祿伯利廣場的玫瑰>?”

  “喔,不行!菲爾博士是很隨和,但我總還得維持一點禮數。在鎮上的時候,我看到葛蘭比上校夫人始終從窗簾背後偷瞄我們。何況天色也晚了……”

  “喔——”

  “那——”

  兩人都吞吞吐吐。藍坡有些飄飄然:心臟砰砰地猛跳。四面黃澄澄的天空已化為鑲著紫邊的朦朧光線。灌木叢的香氣濃郁懾人。她的眼神很專注、很靈活,卻迷迷濛蒙,儼然承受著痛苦。她目光掃遍他的,渴慕地搜索著。雖然他專注於她雙眼,不知為何卻能察覺到她的手探了過來

  他握住她的手:“讓我陪你走回家,”他緩緩地說,“讓我——”

  “喲喔!”巷子那一頭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等一下啊!等一等。”

  藍坡心裡實實在在顛了一下。他在抖,透過她溫暖的手感覺到她也在抖。那人的聲音打斷了這強烈的情感張力,兩人都十分迷惘,隨後丫頭先笑了。

  菲爾博士吐著氣,從巷口現身了。他背後跟著一個人,那身影藍坡覺得眼熟。對了,是沛恩,嘴邊叼著彎彎的菸斗,好像在咀嚼它似的。

  經過這短短數小時,此刻恐懼感驀地重現了……

  博士面色極為凝重。他停下來喘口氣,一支手杖靠在腳旁。

  “桃若絲,我不想嚇到你,”他起了個頭,“我也知道這話題是個禁忌。沒關係,現在是開門見山的時候了——”

  “呃!”沛恩警告性地吭了吭氣,喉嚨里直出聲,“那個——呃——客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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