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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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把丫鬟們叫過來吧,如果能悄悄地回去就最好悄悄回去。」她撐地坐起來,試著揉了揉腳道。可是手才碰上腳踝,那麻木了的痛感就忽然又尖銳起來,而且被摔到的地方已經很快腫了。

  薛晶站起來:「我去叫她們!」

  丫鬟們事實上並沒走很遠,主子們都在這兒,又沒有別的人侍侯,她們豈能放心遠去?聽到尖叫聲她們就都不約而同地衝進來了,一看沈雁坐在地上,小臉兒煞白,深秋的天裡額上竟冒出豆大的汗珠,當即個個如同失了魂一般衝過來。

  「快去請太醫!」福娘急道。

  「先別叫!你想把人都招過來嗎?」沈雁青黛齊聲喝斥。

  青黛實則也不輕鬆,沈雁摔成這樣明顯是傷到筋骨了,出了問題她頭一個要擔責。可是這種情況下若是大張旗鼓地去請太醫,一則李姑姑會被牽連,二則前晚才與柳曼如有過爭執的沈雁也會被人暗地裡指背皮,沈雁既已傷了腳,又怎能再不顧體面?

  「先回宮去再說!」青黛站起來,試著去架起沈雁。

  沈雁腳尖才落地又跌了下去:「不行,我現在站不起來!」

  旁邊驚慌失措的韓耘這時候忽然跳起來:「我這裡有止痛膏,可以舒筋活絡的!姐姐你別動,先塗點藥,我去叫大哥來!」說著從荷包里翻出個銅錢大小的瓶子塞給沈雁,然後一溜煙出了門去!

  薛晶與丫鬟們聽見這話倒是高興起來了:「是啊,稷叔會武功,讓他先把姐姐悄悄地送回去!」

  沈雁雖覺得韓稷身為男人要光天化日之下帶著她回房恐怕不是件易事,尤其是在前天夜裡還險些被人扣上私行不檢的名聲之後,但是事情總得解決,他來了終歸多個人想辦法,加上韓耘給的藥抹上後清涼徹骨,又消去了幾分痛意,於是暫且也任由她們安排。

  毓慶宮這裡。鄭王走後韓稷便起身去了殿後的小庭院裡伸展筋骨。

  天色愈發又陰沉了些,看著馬上就有雨來。

  鄭王的奏摺還放在桌上,只要加上鄭王或皇后的印璽,便可以呈去御前。但他好像忘了似的。在庭院裡悠然地看著黃的銀杏,紅的香樟,還有石階下兩株常綠的山茶。雨前的秋風吹起他的衣袂,使他看起來越發多了幾分俊逸。

  「山雨欲來風滿樓,你身子弱。該避一避才好。」

  身後忽然有了夾著一絲傲氣的聲音,楚王負手立在階上,向著這邊。

  韓稷轉過身,「不出來試試,又怎麼知道自己弱到什麼地步?」

  楚王微頓,一雙眉漸凝起來。片刻,他也下了階,踩著一地落葉到他面前,擊掌道:「韓將軍見識果然與眾不同,小王想說不佩服也是不成了。」

  「王爺過獎。下官的見識跟王爺比起來。還差得遠。」韓稷摸摸鼻子,答得十分順溜。

  楚王凝眉望了他片刻,忽然笑了下,折了片樹葉在手,說道:「小王自知有得罪你之處,可你韓將軍也非愚鈍之輩,自當知道前天夜裡我並未曾想真的針對你,柳曼如讓我出面去訓斥你,把你們說的跟真的也似,我若是不聞不問。豈非也對不住你?」

  「這麼說來,倒是我錯怪了王爺。」韓稷輕描淡寫地,「那麼下官跟王爺賠個不是。」

  楚王面色沉凝下去,上前兩步。與他平視了半晌,轉過臉來,語氣轉緩和了些,說道:「我原本以為以咱們的交情,或許跟你正兒八經的賠罪顯矯情,可你這麼一說。我卻非跟你說聲對不住不可了。將軍在上,請受我趙句一拜!」

  說著肅顏恭身,揖了身下去。

  韓稷抱臂未動,也看著他未語。

  楚王直起身,又道:「再來說昨日上晌那事,我也並非針對顧頌,我與顧頌無怨無仇,你們幾家國公府親如一家,我便是有怪罪他的地方也不可能去犯這個傻,我不過是不忿鄭王竟敢派人盯我,因而設了個套讓他鑽罷了。哪知道又讓你給誤會了!」

  「王爺若是還要給顧頌賠禮,」韓稷揚起下巴往左首指了指:「那王爺該去那邊正殿才是。」

  楚王臉色愈發有些難看了,「你莫非成心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韓稷眉梢聚起絲冷色,轉過身來,「王爺這話我可聽不懂了,王爺哪句話我沒聽進去?」

  方才還無比閒散的他突然渾身上下就聚起股迫人的氣勢,那瘦而高挑的身軀也仿佛蘊含著無窮的暴發力,楚王雖則高居親王之位已久,卻從未遇過這麼強硬的對手,一時竟也進退兩難,咬牙瞪眼站在那裡,無計可施。

  沉默了良久,一滴雨滴在他額尖上,終於也使他吐出一口氣,咬牙道:「說得難聽些,我好歹是個親王,你如此不顧後果,一心與我為敵有什麼好處?你當不成世子,韓家的兵權就落不到你頭上,可知如此一來,來日你也將自身難保!」

  韓稷聽他說到這裡,倒是忽然一笑,換了語氣,說道:「下雨了,王爺屋裡請。」

  楚王滿以為他知道了厲害,也略鬆了口氣,微哼了聲,負手踏上石階。

  殿裡光線幽暗,辛乙推開了三面窗,光線豁然亮堂,以至於楚王才走到客首坐下,一眼便看見了桌上的奏本。

  奏本裱的十分精細,且帶著獨有宮廷御用翰墨的芬芳。

  楚王不覺在桌前停步,疑惑地看向韓稷:「這是什麼?」

  韓稷坐下來,揚唇道:「鄭王的奏本。」

  鄭王的奏本如何會在這裡?

  楚王聞言皺眉,立即拿起來打開翻閱。轉眼之後他便從奏本里抬起頭,目光也如利刃般射向他!這的確是鄭王的筆跡,他們曾在端敬殿一道讀書,他不會認錯!鄭王竟也在以世子之位為條件攏絡他,他果然是條咬人的毒蛇!

  「你答應他了?」回想起他方才愛理不理的態度,楚王再也從容不起來了,一顆心就如同掛在風裡,飄來盪去。如今加上鄭王這個對手,一切勝數都減半了。而他卻萬沒想到那不聲不響的鄭王,居然會搶先以這個為餌來招攬韓稷!

  怪不得他方才那般倨傲,原來是鄭王已然同時也許諾予了他!

  「王爺以為呢?」韓稷慢條斯理地。

  「韓稷,你我可早有言在先。」楚王將奏本拍在桌上,逼視他道:「眼下就算我無意得罪了你,你我的盟約也還有效,莫非你如今已想倒戈鄭王?!」

  「我即便是半路倒戈,那個中緣由也要問王爺。」

  韓稷輕晃著手裡的茶。「王爺既然得罪了我,那麼我就算倒戈算情有可原。何況,王爺答應我的事情到如今也不曾辦成,我自然有理由重新選擇夥伴。你不替我請奏,無非也就是不放心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一棵樹上吊死?」

  他睞眼望著他,揚唇又道:「你信不信,只要鄭王三個月內替我落實了這爵位的事,不出三個月。我同樣能把五城營弄回到他的手上?」

  「你!」楚王禁不住逼上去一步。

  「我怎麼了?」韓稷攤攤手,「我一不觸犯律法,二不暗中傷人,只要把鄭明策怎麼與王爺你勾結在一起設下南城官倉那事揭發出來,大把的人會站出來請求趕鄭明策下台。這一切合乎朝綱制度,我有什麼不敢?」

  楚王只覺兩頰都已經有些發酸了。

  他從沒想過韓稷已經想得這麼深。他能想得這麼深,就說明他真的已經認真考慮過倒向鄭王!

  鄭王有皇后撐著,而皇后又有那麼多人脈撐著,在這件事上比他不知多出多少優勢!前天夜裡若不是他聽信柳曼如的讒言把顧頌扯進來,哪裡會扯出後頭這麼多事?如今事情竟變得越來越麻煩。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讓他方寸大亂了!

  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來,「劉儼仗著皇后作後盾。曾對顧家使下那麼毒的詭計,而五城營之事上皇后又掀起了龐家與董家的紛爭,引來皇上給護國公下旨斥責,你是不可能會答應他的!就算你答應,顧家董家也不會支持你!

  「他能夠三個月內讓你成功當上世子,我也能!你韓家英雄一世。你韓稷既然這麼有骨氣,又怎麼會不顧忌一仆不侍二主這樣的話?難道你希望將來背後有人指著你的背皮罵你是個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麼!」

  韓稷聽到一仆不侍二主這句話,微垂的雙眼驀地閃過絲寒光。但這絲寒意卻在他垂眼時成功地被掩飾下來,他吐了口氣,抬眼望著前方:「世事並無絕對,就如從前我視王爺為知己,但王爺還不是反過來利用顧頌針對我?

  「王爺總該知道,這世間路有千條,我並非只能攀住王爺才能達到目的。就算我侍了二主,那也是王爺不仁在先,我就算再不仁不義,那也叫做情有可原。王爺只知道一仆不侍二主,不知又可曾知道良禽擇木而棲?我雖與王爺是打小的情分,可鄭王的誠意卻很十足。」

  他沖他又挑了挑唇,抿一口茶。

  楚王望著他,眼眶都已瞪得有些澀疼。

  他已經知道他的本事絕不只是呈現在外表的對吃喝玩樂的心得的體驗,也不只是會相馬和騎射,他一定還有著他看不到的一些能耐,他曾經疑心過,甚至說眼下還有疑心,可是越是有本事的人,也就越值得他收服不是嗎?

  可是一匹太烈的馬總不免難馴,一把絕世的好刀也難免噬血,他總算看到了他桀驁的一面,而他沒想到,他看到這一面的時候,就是身為堂堂親王的他反過來被他拿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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