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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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場裡捉作弊之事本不用三司會審,直接交由刑部定罪即可。但因此次招出了梁恩,性質便有了改變,送到刑部回頭必然要跟都察院還有大理寺聯手深查的了,而且按照流程,主審的還將會是大理寺。

  韓稷聽完沈宓的話先是頓住,而後便想通了這奧妙之處。安寧侯無證無據,根本拿不到他什麼,他們若是強行將他送到刑部,一則跟安寧侯公開了矛盾,二則也讓皇帝下不來台,這點他自然是明白的,但沈宓所說的抄送一份去都察院,卻是讓他不由深以為然。

  安寧侯神通廣大,倘若梁恩送達刑部後,他暗中再買通刑部官員篡改罪證很有可能,而倘若先送去都察院,那麼就該由三司共同來審理,這樣一來,皇帝那邊肯定是知道了。

  皇帝既然全指著這次會試替自己招攬人手,那麼梁恩那筆銀子的來歷以及他的目的,都一定會被要求查個水落石出。

  如此一來他們既不曾直接得罪安寧侯,直接將這刺球兒推到都察院頭上,又同樣達到了目的,回頭安寧侯就是告起他來也無從下口——此事若不走都察院過。而只由刑部從中和稀泥,憑他方才踹的那一腳,安寧侯真要追究起來,他也少不了會在御前領幾句責備的吧?

  沈宓既等於還了個人情給他,而他自己又從中擇了個乾淨,這手腕不可謂不圓滑。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有這樣的老爹,沈雁會那麼奸猾也就不足為奇了。

  韓稷垂首微頓了下,不由拱起手來:「大人果然高見。那麼在下這就去與大人錄供。」

  沈宓點頭。「請。」

  安寧侯謀劃了十來日的陰謀因著韓稷的到來而迅速解決,韓稷依言著人將梁恩與謝滿江送去都察院,安寧侯雖然未曾受縛,卻也落了個灰頭土臉收場,在狠瞪了兩眼韓稷之後回到西邊營帳。而考場也因此而恢復了安靜。

  中軍營這邊,胡永成以及五城營的人早就聽說了甲字號號舍的事,滿心裡都等著看初出茅廬的韓稷出洋相,然而當見到他拎著梁恩等人從號舍里不動聲色地出來,安寧侯狼狽隨在後頭之後,又都個個啞口無言。甚至比起先前來又還更加安靜了幾分。

  而那些因著太陽一曬便放鬆了下來的將士也都個個打起精神站著崗,背地裡竊竊私語的聲音也逐漸消逝了下去。

  沈宓回到樓上,沈觀裕自不免問起緣由,沈宓只一言帶了過去,似乎並不想與他多談論。因著歷年考場總有那麼些不守規矩的人。雖才是頭一日就拿下來一個,倒也不算什麼很驚奇的事,沈觀裕等人也就不再追問了。

  二月初的考場裡,開始只有迎春花淡淡的香味在悄悄瀰漫。

  消息傳到宮裡,皇帝果然很震怒,著令三司從嚴審理。

  沒兩日刑部便就有判決下來了,謝滿江以藐視朝廷無視王法之罪杖責二十押送回鄉,按律不得再參加科舉。梁恩則被削去東城兵馬司指揮使一職。但他總算不敢背叛安寧侯,硬著頭皮將罪責全攬到了自己身上,至於那筆銀子。則只好招出也是素日貪墨搜刮所得。

  安寧侯雖然沒有被招出來,但因為梁在其治下,因此安寧侯也仍以治下不嚴之罪罰俸三千。

  對這樣的結果沈宓與韓稷沒什麼不滿意的,他們本來就沒想借著這點事把安寧侯怎麼著,怎麼說安寧侯背後都還有個皇后,皇后身後又還有龐大的擁躉群。他沒那麼容易被拉下馬。

  沈宓在看到這判決的時候若有所思沉吟了會兒,然後繼續去了監考。

  興許是他與韓稷有了幾分默契。接下來幾日考場再也沒有出現過什麼了不得的麻煩,但凡沈宓所到之處。不遠總會有中軍營將士的身影,安寧侯不管有沒有再興風作浪的打算,他都找不到半點機會。

  第三日下晌處罰謝滿江與梁恩的公文便貼遍了大街小巷,當然為了維護皇親國戚的尊嚴,有關於梁恩誘使其犯罪的那番內幕還是掩了下來——官場之上這種貓膩多了去了,老百姓哪裡能把這汪水看得那麼透徹。

  公文貼出來的時候,沈雁也在坊外大街上看了個仔細。

  考場裡的消息她打聽不到,考場裡的人也出不來,她事先並不知道會不會有事發生,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是梁恩是安寧侯手下的人她還是知道的。既然梁恩被牽扯進來,那這事*不離十就是安寧侯下的手,她也依稀有了數。

  消除了這層隱患,日子就梭一般往前走了。

  這期間下了兩場雨,又陰暗了幾日,等到會試結束,天空忽又雲開霧散,幾日不出街,街畔的樹木已經披綠了,到十七日考生離場,沈觀裕帶領著麾下眾人進宮回了話之後,也終於得以回府。

  沈府里外雖未至張燈結彩,但這股發自內心的喜悅卻是掩藏不住的。季氏讓大廚房設了家宴,席上沈家大小爺們兒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顯然相對順利地完成了這件差事,大家繃了幾個月之久的弦也漸漸開始放鬆。

  雖然沈觀裕並非頭一次主考,但朝代不同環境不同人的心境也不盡相同,這差事辦好了,對沈家是很大的一股推力,若是辦砸了,那對沈家來說則是莫大的打擊。這樣的心情,又怎能與從前相比。

  自翌日起,沈觀裕等主考奉旨休沐三日,因這三日裡也要待同考官們從數千份的考卷里挑出一部分備選來。沈宓卻沒這麼好運了,他不是主考只是個監考,好生休息一夜,翌日該幹嘛還得幹嘛。

  沈雁知道沈宓有許多話跟華氏說,也就不在正房礙眼,飯後問過了謝滿江那事兒就回房歇下來。

  她這些日子看上去渾不在意,但暗地裡也著實擔著心,前世雖然春闈順利,但這世多了個搗亂的安寧侯,事情又很難說了。

  不過有了這次教訓,安寧侯也該學乖點了。

  回想起來她還多虧讓韓稷去了這趟,否則的話安寧侯就是不得逞沈宓也要擔一肚子心,那種時候也真得他這樣的人才震得住場,可惜的是沒有捉到安寧侯跟謝滿江串通算計沈宓的把柄,若是拿到這把柄,那她可就有用處了!

  當然這也不能怪韓稷,畢竟他不知道沈觀裕已經倒向了皇后,安寧侯好歹是皇帝的小舅子,打狗還得看主人嘛,回頭要是傷了皇帝的臉面,別說韓稷,就是沈宓也討不了什麼好。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找她說那密旨的事兒?

  沈雁凝神的功夫,這邊廂韓稷卻才回到府里,正倒在榻上酸軟地呼著氣。

  九日下來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過於蒼白,雖然眼底還有神采閃熠,但看上去卻十分疲憊。

  隨後進來的辛乙輕步走上前,先命小廝們上前將他架起來,將鎧甲解去,然後揮退了屋裡所有人,將手在溫水裡泡過了,又拿絹子擦乾,才撩起他衣袖,將食指中指覆上他脈搏。

  韓稷閉眼道:「我感覺有點不好,是不是毒氣壓不住了?」

  辛乙面上很平靜,垂下的眼眸看不出心情,聲音卻是一慣和緩的,「少主也不是鐵打的,連續九日早起晚歇,就是神仙也會有犯乏的時候。」說完他將目光移到他蒼白的面色上,伸手看看他眼珠,又不由略帶了些不忍:「少主太盡力了。」

  韓稷睜開一線眼,望著榻尾的牆壁,「我怎麼能不盡力。」

  牆壁上掛著副馬鞍,鞍上有著許多傷痕,他拿了個枕頭枕在腦後,盯著它道:「那丫頭說的對,我如今已然選擇了楚王,那麼沈宓若是被皇后搶過去,對我沒有好處。再說他的確是個人才,又難得的不隨波逐流,這樣的人,我也捨不得讓他陷入兩難境地。」

  辛乙默默地點頭,替他把衣袖掩上,然後道:「氣息是有些不穩,畢竟是未滿月就落下的病根,只能假以時日慢慢驅盡。我去配幾味藥,這幾日少主記得好生休養,沒事別出門勞神,便就無礙了。」

  韓稷撐起身子,坐起來:「照這個進度,我還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把毒驅盡?」

  辛乙略頓,緩聲道:「十年。」

  主僕二人都靜默下來。

  韓稷盤腿坐在榻上,徒手抹了把臉。

  他頭微垂下來,看著膝上蒼白的左手,呵然道:「這麼說來,我至少還要保證自己能夠再活十年。」

  說完,他的眼眸里升起些隱忍的慍色,忽一伸手,捉住榻邊几案上一隻漏刻在手,一把握成了粉碎,然後又攤開手來,碎片混著血跡嘩啦落在案面上。

  他看著這隻手,靜默起來。

  「少主!」

  辛乙走上前,彎下腰,目光帶著磅礴的暖意望向他,溫聲道:「孫長史曾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小的在,少主會福壽安康到老的。這點毒不算什麼,少主仁德,將來一定會有深愛您的妻子,有聰明健康的兒女,你會和所有勝利的王者一樣,會安然而且輝煌地過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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