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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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下了兩盤,門房卻突然說吳重登門來致歉了。

  沈宓驀地皺了眉:「就說我不在。」

  他落了顆黑子在沈雁那片白子中間。清風斜陽下,方才還存在於他眼角眉梢的慈愛與閒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一抹漠然。

  吳重來賠禮?他來賠禮豈不是劉氏不管怎麼兜都兜不住了麼?!沈雁聞言卻樂壞了,雖然吳重不來她也有她的法子操控事情發展,可是又哪有他主動上門這麼樣光滑無痕?如今吳重上門賠罪,真是正中她下懷!且不管他為什麼會上門,總之劉氏還想逃麼?

  她忍著怒放的心花,觀了下局,拈子道:「人家來賠小心,父親為什麼不見他?」

  沈宓揚了下唇,揮開袍袖,端起茶碗道:「你父親我,也不是時時都那麼寬容大度的。」

  沈雁嗆了口。沈宓平素看起來脾性好得很,在華氏面前什麼規矩都能不顧,可若動了真格,卻也稱得上鬼見愁。

  她咳嗽了聲,落了子,說道:「我聽說昨兒吳重把三嬸娘家給砸了。」

  沈宓顯然並不知道這件事,他抬了抬頭,「什麼緣故?」

  沈雁兩肘伏在桌上,聲音壓低著,八卦兮兮地道:「我也不知道什麼緣故,不過我聽說,後來還是太太出馬請了安寧侯夫人出面才把劉家保了下來。三嬸昨兒跟劉普的夫人打了起來,回府之後,太太就讓她在祠堂里跪了五個時辰之久。

  「聽說三嬸回房時還是人攙回去的。三嬸好歹那天夜裡還給父親去北城營周旋來著,也不知道她被罰會不會跟這事有關?父親素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真的不想見見這個吳重。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雁也沒有料到吳重竟會上門賠禮,應該說她壓根就沒打算過去動他。畢竟以她的實力,現如今想動個身負官職的外人還是有些異想天開。

  可是這怎麼也不像五城營的行事風格,他不來賠禮沈宓又能拿他如何呢?而她更不相信是那三千兩假銀票使他覺得衝撞了沈家,——既是安寧侯讓他拿著三萬兩銀票來道歉,莫非是這安寧侯藉機在向沈家示好?

  因此,先前沈夫人給她的異樣感覺又加深了一層。為什麼安寧侯會如此在乎沈家。先是安寧侯夫人不說二話去替劉家解了圍,而後又命令吳重前來跟沈宓賠罪?作為皇后的娘家,即使太子被廢。皇后也並沒有因此徹底失勢,安寧侯本不必再巴巴地遣吳重前來。

  這麼看來,皇后黨已經在開始打算爭取沈家的力量了麼?

  沈雁懷著這副心思的當口,沈宓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招了葛舟過來。

  「請吳指揮使前廳里相見。」

  沈雁連忙站起來。

  沈宓負著手,瞅了眼她。「你這兩個月棋藝精進,是不是得了什麼高手指點?」

  沈雁連忙擺手:「沒有啊,怎麼可能?我畢生也只有父親一個師父。」

  沈宓忽然笑起來,露出整齊好看的牙齒。揣起兩手來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就是拜了第二個師父,父親也不會將你逐出師門,你只要把他介紹過來跟我切蹉切蹉便好了。」

  沈雁聞言膩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一道前往前廳:「我就是怕被逐出師門,所以不敢偷偷拜別人嘛!」

  「傻丫頭。」沈宓任她掛著。慢悠悠穿過院門,往廡廊下走去,帶著幾分寵溺的嘆息聲漸漸從遠處傳來:「你這個樣子,我將來只怕連你嫁人都會捨不得的……」

  沈雁隨著到了門口,卻不進去了,而是直接回了碧水院。

  她想要的答案在吳重身上是找不到的,就是偷聽也毫無意義。如果她猜的沒錯,吳重自己也弄不清楚安寧侯究竟為什麼會讓他上沈家來。讓沈宓來見他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引起他對劉氏與龐氏吳重之間狗咬狗的狀況產生注意罷了。

  但是她十分樂見吳重上門來,他這麼一來,替沈夫人省了多少功夫,劉氏隱瞞的那些事將再也瞞不住,——她雖不知道這個安寧侯何以對沈家這般伏低做小,但這個舉措真真是幫了沈雁一個大忙,否則她既然自己不出面,又要等劉氏自己暴露在沈夫人面前,又哪裡有這麼簡單快捷?

  回到碧水院她吩咐了碧琴兩句,碧琴就拔腿出去了。

  這邊廂沈夫人午睡才起,聽說吳重上門來給沈宓賠禮,一顆紅棗拈在手裡,半日也忘了放進嘴裡去。

  吳重才剛剛從劉家鬧完事,憑安寧侯的面子,事情完了就完了,並不需要煞有介事地來賠什麼禮。就算要賠禮也該是到她這裡來不是嗎?怎麼竟跑到了沈宓那邊去?

  她猛地想起劉氏那吞吞吐吐的模樣來,陳氏曾說劉氏前兒夜裡曾在二房呆到大半夜才出來,出來後又出了府去,難不成這裡頭還有什麼貓膩不成?

  沈夫人眉頭愈皺愈緊,砰地拍了棗子在桌上道:「讓你們查的事查到了沒有!」

  秋禧連忙上來:「派去的人得日暮才能回得來。」

  沈雁又讓人即刻把吳重來給沈宓賠禮的消息悄悄送到了三房。

  劉氏昨日在劉府與龐氏廝打了那麼一場,連午飯也沒進,回府就又跪了足足五個時辰,整一天下來只早上進了半碗米粥,這些年在府里雖然比不上別的妯娌滋潤,可終歸也算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平日裡連坐趟車去去京郊都嫌累,哪裡能經得住這些折騰?

  從祠堂回得房來就失了一半的精神氣。

  如此雖則是可以歇息了,身上卻又疼得合不著眼,秋滿給她熱敷到半夜,好歹是睡著了,一覺睡到晌午才起,聽說吳重又去了二房,手上一碗參湯頓時啪嗒摔在地上!

  「他來幹什麼?」她臉色本就不好,這麼一來更是顯得雪白如紙。

  秋滿連忙道:「總之不是去太太那兒,奶奶可以放心。」

  「就是去二房才讓我放不下心!」

  劉氏猛地掀下被子跳下地,衝著她大叫起來。她受夠了,這幾日的擔驚受怕已經使得她無法保持冷靜,她本以為事情到昨日已經結束了,沒想到吳重又突然跑到府里找沈宓——他向他賠禮,不就是在明擺著告訴沈夫人昨日劉府被砸有貓膩嗎?

  吳重居然惡毒到這種地步!他居然還要把她往死里逼!

  她身子向前微躬著,胸脯劇烈地起伏,她才剛剛放下心來,以為跪完這幾個時辰便可以平安過關,如今吳重卻又上門來了……她可以接受沈夫人的懲罰和責打,卻沒辦法接受她犯下的那些事一層層被揭露!

  如今她覺得這後面好像有隻手,在一把把推著她走上絕路,所有的不對路都出自這個銀票是假的節骨眼兒上,因為銀票是假的,所以劉普出不來還被毒打!因為銀票是假的,所以龐氏跟她撕破臉!因為銀票是假的,所以吳重才會遣人到劉府那麼響亮地打她的耳光!

  吳重出來鬧了事,沈夫人這邊再也瞞不過!沈宓是她的兒子,而且還是她最疼愛的兒子,終生都視家族名聲為至高無上的信仰的她豈能容忍別人染指他的名聲!

  所以從她拿到那三萬兩開始,所有後果就已經註定了!現在吳重也上了門來,沈夫人必定起疑,現在什麼都包不住了!

  「奶奶,你冷靜點兒……」

  秋滿看著這樣的她,不由強壓住心頭的驚惶。

  素日裡的三奶奶是最安靜最親厚的少奶奶,她雖然出身寒微,但是難得的有副好性情,所以平日裡深得下人們的愛戴,當初琳琅在她面前頤指氣使的時候,她們就是看不過去,所以才會在她謀殺伍姨娘事發之後積極地奔走相告。

  可是眼下她兩眼圓睜,透出血絲,看上去哪裡還有點平日的樣子。

  「我怎麼冷靜,我怎麼冷靜?」

  劉氏赤著腳走在地板上,圍著屋中央團團打轉,不知是因為冷還是什麼,她整個人看上去都在微顫。

  秋滿連忙拿了件衣替她披上去,又斟了杯熱茶給她,正要拎著鞋子蹲下替她穿起,門外丫鬟進來道:「奶奶,三爺派人回來傳話,說是晚飯後會回府來。」

  「三爺?!」

  劉氏聽到這句話,整個人一抖,手上的茶杯啪拉掉落在地上,沈宦要回來,難道他也知道家裡這些事了?不……情況已經夠糟糕了,為什麼還要多個沈宦在場?她緊抱著胳膊,在透過窗子射進來的斜陽下,慘白著一張臉打起寒顫來。

  「奶奶,三爺要回來了,咱們梳頭換衣吧?」

  秋滿輕輕地勸說道。

  梳頭?她下意識撫了撫鬢角,是了,她如今眼目下還未梳洗,沈宦那人最是浪漫,看到她這樣子必然是不喜的。她兩眼無神地看向四處,忽然急步走到妝檯前坐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長發披散面無血色,遂顫著手拿起骨梳來梳理。

  沒梳兩下梳子掉在地下,秋滿連忙撿起替她梳過。她又抖瑟著拿了片唇胭來抿著。

  光亮的銅鏡里映現出她的影子,像個紙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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