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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是被記在史書上的。所有人都長嘆了口氣:長達數十年的仗終於打完了。

  最後的勝者是秦汜的父親。父親眾擁之下黃袍加身做了皇帝,連帶著他的身份也水漲船高,轉眼便從泥腿子榮升為皇子。母親也封了妃,住進金碧輝煌的皇宮裡,仍是那副永遠都笑不起來的樣子。

  轉折在母親和另幾個妃子跟著祖母出宮去寺里進香的那一日。一行人出了宮,回宮的時候卻少了一個。

  秦汜是在御花園裡和兄長秦洋爭論吵架的時候,聽聞母親被賊人擄走的消息的。

  晴天霹靂。

  後來知曉,母親是被突厥人擄走做了人質,以威脅外祖父徐凜退兵。

  是了,這仗壓根兒就沒打完,只不過父親已奪下了皇城,趕跑了前朝皇帝,自個兒做了皇帝。邊關仍是戰亂不休,突厥緊咬不放,徐凜仍在邊關苦戰。

  突厥人節節敗退之時,忽然起了歹心思,彼時大梁新朝初立,百廢待興,恰好讓其鑽了空子擄走了徐妃。

  徐凜孑然一身,能擄走做人質威脅的便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這步棋比預料中要管用得多,徐凜一下子便亂了陣腳。

  那一仗最後終究還是大梁勝了,可戎馬倥傯半生的將軍卻再也無法得見這太平天下。

  徐妃心如死灰地捧著徐大將軍的骨灰回了京,待骨灰下葬後便自請出家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她似乎已然忘記了皇宮裡還有一個兒子,是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骨血。秦汜終究還是忍不住出宮偷偷去寺里看她。

  終於在她臉上瞧出情緒。她似乎在哭,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忽然伸臂抱住他,抱得很緊。

  這是秦汜第一次離母親這麼近,近得能清晰得感知到她心裡的難過。

  可為什麼難過呢?大抵是因為外祖父的死吧。外祖父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他也難過了好一陣子。

  秦汜跟著母親難過之餘,忽然暗暗滋生出一絲竊喜。他似乎終於和母親心貼心了。

  萬萬不曾想到,最後一次出宮去見母親,見到的是一具棺材。

  母親死了,父親下的旨賜死。

  秦汜渾渾噩噩地給母親守靈的時候,兄長秦洋被封了太子,而他秦汜被指身份不明。

  竟再也沒能回那皇宮。好在安王叔收留了他,於是便頂著安王妃明里暗裡嫌棄厭惡的目光,在安王府里寄人籬下地住了六年。

  人生在世似乎都是苦的:就比如母親百般不願地嫁給父親為其孕育子女;就比如安王叔不喜安王妃卻奈何不得,納的妾室轉頭就被其千方百計害了去;就比如安王妃幻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卻嫁了一個花心負心漢,在宅門內鬥里日漸消瘦;就比如他秦汜爹不疼娘不愛,寄人籬下屢遭白眼,只得暗自壓抑著一拳捶翻趾高氣揚的兄長秦洋的衝動。

  眾生皆苦,在於心有顧慮,不能任性妄為。放眼這天底下最隨心所欲的,當屬那重重宮闕里的皇帝。

  於是他想做皇帝。可東宮太子是他的兄長秦洋,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一任的皇帝。

  秦汜想:要做皇帝,便先得把兄長趕出東宮。

  於是他前半生,便是為這一目標而活著。

  上天眷顧,他成功了。太子被逼得造了反,意料之中的失敗,慘遭幽禁,再難翻身。

  太子被廢了,人生目標達成了一小半,他去郊外打算將這一喜訊告知母親,卻撞見有人在母親的墓碑前祭拜。母親是被賜死的,不曾入那皇陵。

  “想來您睡在這兒也挺寂寞的吧,我去瞧了瞧母親,還剩下些紙錢,順手便燒給您吧。”那人語氣清清冷冷的,從背後看,瞧得出是個身姿纖細的姑娘。

  秦汜在暗處靜靜地看著,那姑娘說了那一句話後便默不作聲地燒紙錢,罷了便起身離去。

  秦汜在她轉身離去的時候,一眼瞥見她滿臉的淚痕。

  碑前的火星子未熄,月光揮灑,淚光瑩瑩。

  秦汜站在原地怔了許久,直到那個姑娘的背影徹底融進夜色里尋不出了,他才移步至徐妃的墓碑。

  他忽然覺得那個姑娘看著有些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又為何要在他母親的墓前哭呢?

  不曾想再次見到她,是在宮宴上,形容憔悴。聽人喚她,竟是宮裡的虞昭容。

  對於這個近些日子來頗受父親寵愛的嬪妃,他是有所耳聞的。可她是怎麼出宮跑到墓地上去的?

  打聽一番得知,虞昭容姓蘇名虞,是寧國公蘇遒的嫡長女。自她進宮以來便頗得嘉元帝的寵,寵到什麼地步呢,她父親寧國公通敵叛國,娘家都被抄了,她還能在宮裡安然無恙地做寵妃,連位份都未降。

  秦汜端酒杯的手指輕顫了下,暗地裡打量坐在對面不遠處的虞昭容。

  遠遠瞧著,是個冷美人,眼角眉梢一舉一動都透露著淡漠與涼意。縱然眉眼相似,卻再難將之同那個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小姑娘聯繫在一起了。

  而這一切似乎都是他一手造就的。

  萬萬不曾想過,他費盡心思把太子從儲君之位上扯了下來,與此同時也毀了一整個幸福美滿的家。

  他還曾偷偷艷羨過,卻親手將之毀了個乾淨。

  秦汜開始懷疑他人生目標的意義所在:倘若擺脫苦境要付出更苦的代價,是否值得?而他少時所定下的這一目標達成之後真的能脫離苦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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