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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在義父那本寫滿荒唐言辭的書簡中看過一篇不一樣的,滿篇留白,唯有四字:奈人生何。

  文墨齋的澄心堂紙總是喜歡在紙角拓上梅蘭竹菊四君子,那一張剛好是令百花卻輸一段香的冬梅。冰冷的風雪堆砌在梅枝上,紅梅毫無血色。四字寫盡蒼涼,不為人道。

  聽者傷心聞者流淚的安家故事毫無預兆地成了自家故事,故事裡每每令人唏噓動容的安夫人成了自己的娘親,這些其實就像小時候義父不准她吃多了糖一樣簡單,無可奈何,奈人生何?

  而如今親生父親滿心忐忑糾結找上門,又與當年義父冒著風雪連夜從汜陽趕回柳州時沒什麼不同。

  奈何不了還能怎麼辦?

  就像太子爺昨日說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給你過生辰。”如此而已。

  當錦笙將自己從思緒中抽離出來時,人已經到了二樓的會客室門口。她沒有踏進去,只是站在門口隔著屏風凝望安秉容。

  他很刻意地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緊張,想往後靠住椅背,無奈背脊繃得筆直,中規中矩地端端坐好,帶著一種生澀的僵硬感。或許是等得太焦灼,他偶爾會張望一下周圍,偶爾又會低頭看手中的東西,拇指摩挲兩下,侷促得手足無措。

  錦笙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只見他的一隻大掌中緊緊握著一柄玉質九連環,另一隻手則撐開大掌捏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匣子。

  像是手心出汗,安秉容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低頭仔細用衣袖為匣子和九連環擦乾濕意。

  天樞閣內有一紙將他描摹得最為傳神的畫卷:眉如山眼如波,丰神俊朗、芝蘭玉樹。畫上題他年少成名、官拜丞相之事。他在人前多少光鮮耀人的樣子,都不及他此時笨拙侷促的樣子。

  這位權傾朝野的丞相,竟是她的父親。她竟然……找到了她的父親。

  錦笙的眼眶驀地一紅,喉頭被一股衝上頭的酸澀燒得腫疼異常,奈人生何、奈人生何……她在心中默念多遍,深深吞吐氣息後,才提步踏進門。

  極輕的腳步聲,卻依舊沒有逃過安秉容的耳朵。一瞬間好似被揪緊著抑制了跳動的心終於如潮水般洶湧澎湃,他覺得自己轉頭去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站起來不是,依舊坐著也不是。怎麼都不對。

  這麼輕的腳步聲,她該有多瘦?安大丞相心中忽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來,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看過去了。

  這原本是他該捧在手心裡從小寵到大的嬌嬌女,應該是不輸於任何千金小姐的閨門嬌客,應該是這大梁朝最惹人羨慕嫉妒的天之驕女。

  可是如今,竟只能在他面前著一身男裝相見。

  她清瘦得只有臉上那一團還有嘟嘟的淺肉,和小時候一樣煞是可愛。可其他別的地方,分明沒有一點兒這個年紀里珠圓玉潤的女兒家該有的嬌憨之態。

  不知道她長這麼大有沒有穿過女孩兒該穿的裙子?有沒有綰過好看的女孩兒髮髻?她這個身量在男子中比,也太過單薄,不知道她以前有沒有被人欺負過?應天對她好不好?這麼多年可有受過委屈?

  一來就問這些的話,是不是太突兀了?

  他還在思索間,錦笙已經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了。氣氛瞬間陷入無形的沉重之中。

  安秉容到現在都記得十五年前她剛被劫走的時候,坊間開始瘋狂謠傳,傳他鐵石心腸,親生女兒被人劫走,生死未卜,他竟然毫不在意,每日上朝下朝,吃飯睡覺,仿佛沒有這個女兒。

  有很長一段時間,年幼的太子爺也覺得他可惡至極。

  他的神思還在過往遊蕩,身邊的人已經開口說話,帶著幾分謹慎與躑躅,“昨日……事發突然,草民有失妥貼,不該留下安夫人獨自跑了。不知道安夫人有沒有受傷?精神狀態……可還、好?”

  昨日她聽見身後安夫人一聲驚呼,似是摔倒了,本想跑回去,卻被義父攔腰抱走,後來在竹舍時愧疚之極,繼而想到安夫人患有失心瘋,這麼一折騰,定然精神崩潰、憔悴不堪。

  安秉容害怕她自責,趕忙道,“只是掌心蹭破了皮,已有御醫上藥包紮了。你不必擔憂。”至於精神好不好,他沒說。

  他聽尹嬤嬤說了,看見錦笙的時候,她剛從池塘中爬起來,渾身濕透,形容狼狽,沿著荷塘一邊走一邊哭,嘴上念叨著什麼“我想穿裙子”。他就知道,她心裡也不好受。

  錦笙只怔了片刻,便在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這個是在靈山仙藥島薛老神醫的住處尋來的寧心靜氣丸,他的藥一向管用。可惜薛老神醫後來移居,天樞閣暫時沒有找到蹤跡,藥丸也唯有這三粒了。您拿回去……給安夫人用。”

  薛老神醫的真名未可知,天樞閣花了三年才找到其故居仙藥島,義父帶著人抄傢伙連夜趕赴仙藥島把他給狠狠訛了一頓。義父這個人錦笙是知道的。一旦出手訛人,不訛到對方傾家蕩產絕不收手。

  薛神醫他拼盡全力也沒有留住一輩子研究出來的瓶瓶罐罐,最後不堪義父勒索,趁著夜黑風高趕忙搬了家,從此銷聲匿跡。

  但錦笙也清楚,這個鍋不能給義父背,義父他是替皇帝訛的。用景元帝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瞻仰先生醫名已久,誠聘先生入住皇宮任太醫院使,主宰天下醫道,弘揚盛世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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