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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眉不挑反蹙。

  「我知道我們是不自量力,但不論天理如何,凡人有凡人的道義,我們修道之人,怎麼也不能見死不救。」

  小道士不屈不撓,稚臉上不再玩笑,全是誠懇。

  「那是多餘。」無動於哀。

  「那也無妨,我們是受郡主之託,為郡主效力。您可以拒絕,卻不能阻止我們盡力一試。」

  「你們能做什麼?」列忌觴語帶嘲諷。

  「您可聽過公道自在人心?」

  「老生常談。」

  「不不,您此言差矣。真言就算被說爛了,也無損它的力量。我們修道之人,求的是天理,修的卻不是身,而是一顆心啊!」

  列忌觴冷眼中略有一閃,小道上笑著點點頭。

  「不只是您的心、您的姑娘的心而已,若再加上我們大夥兒的心呢?人心之聚合,可以移山填海,就算是天理,也不能不受動搖吧?」

  列忌觴沉吟不語,周身卻似有某種氣流,森森曳動。

  余兒擦著手走過來了,遲疑著不願上前打擾。

  「喔,晚膳好了嗎?」小道士笑嚷道。「我可餓壞啦!」

  「是啊!」余兒也笑,在這可愛的少年之前,好像又回到了佑善居中,照顧其他夥伴的時光。「大人也餓了吧?要不要用飯了?」

  列忌觴點點頭,三人落坐圓桌前,素菜盈香,小道士看來口水就快流下了。

  這樣的他,看來才沒有十歲呢!五歲還差不多。余兒笑著暗想。轉頭看列忌觴,他沉靜地持起碗筷,肅然的面容也放鬆些了。

  是這樣熟悉的面容啊……

  她不能再多想,免得又被讀心了。

  無論如何,她要好好珍惜此刻,每一眼、每一氣息、每個意念……

  她拿起碗筷,對小道士努努嘴。

  「客人最大,你別客氣,吃啊!」

  小道士眨了眨眼,有些驚奇。

  這余兒姑娘,似乎在列忌觴前恭敬得要死,對人對事也都謙卑自抑到了極點,此時卻笑意盈然,宛若持家的女主人。

  列忌觴夾向菜盤的竹筷一凝,專注於余兒的臉蛋。

  她坦然回望,甚且報以一笑,再轉向小道士。

  「小師父如何稱呼呢?」

  「道名『如初』,但師兄都喊我『小初』,姑娘也這樣喚我便行了。」

  「那也請你叫我余兒。」她笑答。

  「余兒。」小初再不客氣,大啖起來。

  列忌觴跟著進食,雙眼卻不曾從余兒臉上移開,看得她心跳鼓動,雙頰漸紅。

  怎麼了呢?為……為何她覺得那雙利眼,不再冷冽,倒有些熾熱?

  難道被他讀出她的……不不,別再想,別再想。

  更何況,那也不是發惱的眼光,而是有些……不不,那也想不得。

  她心亂起來,只有轉向小道士,想岔開思緒,找別的話談談。

  「小初……你年記這麼輕,卻一人在外,是出外求道嗎?你提到的師兄,怎麼沒伴著你、照顧你呢?」

  小道士吃得紅唇艷亮,煞是好看。

  「唔……呼嚕……不是求道啦!至於我師兄嘛……照顧就甭提了!師兄愛玩又跑不動,什麼重任都丟在我頭上,我只好自己來找你嘍!」

  「找我?」余兒不懂。「你識得我?找我有事?」她已孑然一身了啊……

  小道士笑嘻嘻地轉向列忌觴,鼓著米飯的圓頰活像青蛙。

  「您准了沒?我可以說了嗎?」

  余兒跟著轉向列忌觴,眼中疑惑更甚。

  列忌觴還在看她,微微蹙眉,算是瞪了小道士一眼。

  「那我說嘍!」小道士自得其樂,做人就是要這樣,得寸就得趕快進尺,不然有人死腦筋,修了千年還轉不過來!「余兒,我是歆齊郡主派來找你的。」

  余兒一震,臉色瞬間白了白。

  「歆齊……郡主?」

  她睜大的眼瞅向列忌觴,手中的碗筷不穩地放下。

  那隱含憂懼的雙眸,讓列忌觴心一緊,差些讓疼痛顯露於臉上。他斂眉收念,沒有開口。

  「是啊,你沒忘了曾在林中小屋,救了病危的郡主吧?」

  「我……我記得。」余兒囁嚅著,接著眼中急閃,傾身向前,緊握住小道士的雙手。「她……她還好嗎?她會遣你來,是又病發了或……」

  小道士得意地瞟了列忌觴一眼,似在說:就告訴你她活似菩薩轉世吧?你不信菩薩,總不能不信事實吧?

  「你別著急,郡主好得很!她派我來,是因為擔心你,不是要惹你擔心的……你別死抓著我啊!」

  這女孩真逗趣,動不動就要碰人,他是修道的哪!這輩子還沒給誰碰過……

  余兒渾身鬆懈下來,把手縮回。

  還好!差點以為……她還是害到人家了!

  她望向列忌觴。不,不會的,他答應過的。不再害人……只除了害他。

  雙眼又乾熱起來,但她僅眨了眨眼,移眼向小道士。

  不能哭也有好處啊……沒人會看到她亂掉眼淚。

  「你已經惹她擔心了。」列忌觴沉聲道。

  余兒飛快抬起眼,列忌觴果然雙眼仍鎖住她,看得她心再狂跳。

  小道士歉意滿懷地點頭。

  「哎呀,余兒你別多想,郡主只是一直關心你的去處、過得好不好——」沒直說不確定她死了沒——「看你這樣,她會放下半個心了。」

  「半個心?」

  余兒看看小道士,又看看列忌觴。

  為什麼這少年會知道這麼多?而大人又為何任他高談闊論?

  此事攸關天理命業,列忌觴一向不願多談,但他雖面有不悅,卻沒有止住小道士。

  「是啊!當然只能放半個心嘍!你說,兩位現在這樣,虛魂懸命的,不知能否解脫,又不知能拖多久,難道不讓人擔心?」

  余兒啞口了。這……她……

  「你究竟是……什麼人?」她嚶聲道。

  「別怕!別怕!我是百分百的活人啦!普通人、常人、凡人、男人……呃,你看到的大概還不算男人,但……欵,說來話長,反正我才不像你這神通廣大的師父,是個半仙半靈的非人!」

  說得興高采烈,管他對面那個半仙,臉已經黑掉一半。

  反正那半仙臉總是黑的,只黑一半算他好運,有餘兒姑娘在身邊,他才不怕呢。

  「你說夠了沒?」

  半仙半靈發話了。

  「快了,快了。」不怕死的凡人再接再厲:「余兒,你幫我向你的半仙講講道理,讓我帶大夥兒來把住這廟,眾心齊聚,一定可以保住兩位的命!」

  余兒真正呆了——

  要她說動大人,讓大夥兒來……什麼大夥兒啊?

  而她又怎麼說得動大人?為什麼這樣就能保住他倆的命?

  「無憑無據的,你把不相干人的命都拿來玩?」列忌觴冷然道。

  「這是我們依著心意想出來的,您的心和我們凡人畢竟不同,當然不會懂的!」大剌剌地頂回去,簡直不要命了,小道士卻是毫無顧忌。「而且郡主哪裡不相干了?她是受恩、欠命之人哪!」

  列忌觴還要說什麼,余兒已先搖頭。

  「郡主不欠我什麼——」

  「是嗎?你也覺得不欠你師父一絲半分?」小初詰問。

  宛如當頭一棒,余兒僵坐不動,思緒大亂——

  如果郡主不欠她什麼,那她也不欠大人?不不!她當然欠!欠得可多了!欠得一輩子也還不完……

  「瞧,你這可懂得郡主的心意了吧?她日思夜想,都是欠恩的罪疚,一日不能試著稍加回報,就一日不能好好過活……那你給了她命,豈不是全枉費了?」

  是這樣啊……難怪她如此難受,難受得想一走了之,不顧前程險惡,就是因為找不出其它報償的辦法……

  「你走不了的。」

  決然的聲音傳來·她猛然抬眼,是列忌觴,瞭然的眼神當頭罩來,是陳述也是宣告。

  天!她一不小心,又被讀出心意了……

  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氣,她抿緊了嘴,眼神也不再閃躲。

  小初轉過頭來又轉過頭去。哎呀!小姑娘看起來真不一樣了,直勾勾給那冰師父瞪回去,好耶!

  他就知道這小姑娘不簡單,竟能教仙靈也心動——

  「你聽到了嗎?」列忌觴怒氣透出。

  又破了半仙無動於衷的功,小初直想拍掌叫好。

  「我聽到了。」余兒不卑不亢。

  原來無動於哀的工夫是被做徒弟的學去了啊!小初對著余兒從容的神情猛眨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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