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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過了幾張照,最後張若白要林斌為我們四人合攝一張:王眉貞和我居中,秦同強傍著我,張若白在王眉貞的身邊。林斌舉著照相機,瞄準了半天不能下手,那邊來了“小老闆”王一川和他的女朋友黃珍珍。

  “好呀,好一個臨別紀念呀!”王一川咧著嘴,搖擺著腦袋說,“但是,這樣的排列,不成了‘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嗎?”

  黃珍珍笑得突出的小肚子一挺一挺的,手裡的炒栗子殼盡向地上扔,猩紅色的大嘴巴不停地咀嚼著。林斌彎下身子把所有的栗子殼都拾起,王一川遞過手中的一大包栗子,說:“你要嗎,饞嘴貨?嘗嘗看。你知道,真正天津良鄉的。”

  林斌惱極了,把手中的栗子殼去吧放入王一川的口袋裡,雙手在他身後一推說:“請你滾蛋,和黃珍珍倆一道到垃圾箱裡面吃去!”

  “喂,秦同強,”王一川把栗子遞給秦同強,“聽說你們補習班的水老師畢不了業,怎麼一回事呀?難道都不及格了嗎?”

  “不是不及格,是他不曾參加畢業考試。”秦同強說。

  “不曾參加畢業考試,難道他瘋了嗎?”王一川眼梢向我一掃,“或者是,呃——鬧戀愛昏了頭嗎?”

  “這是水越個人的私事,別人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不應該亂批評。”張若白皺著眉說。

  “是的,若白說得對。”林斌低聲對王一川說,“比方說,許多人告訴我們你和你女朋友中間的……那一件事,我們都不敢相信。”

  “這……豈有此理!這真是……”王一川急切地望了黃珍珍一眼,豎起八字眉,惱怒地說,“哼!再見,你知道,我們可要走了。”

  他轉過身去開始搖擺屁股,黃珍珍的臀部也和他的一樣靈活;他向左時她向右,她向右時他向左。左、右、左、右,分、合,分、合,比第一流的音樂家拍子數得還要準確。王眉貞格格格地笑出來,看誰也沒有笑意,連忙打住。

  十二

  更新時間:2013-04-24 23:31:23 字數:6761

  現在,我跨出了學校的大門,正如祖母所說,我不能夠在一個環境中得到內心的平靜,在哪一個環境中都不會得著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水越不參加畢業考試,他不但功課好,而且一向是有名的勤學。這使我想到這已是我的責任,來下一個決心,結束這早晚都要結束的會面,使他早一天冷靜下來。我想離開這使我觸景生情的地方,因為我現在才認清自己時如何的軟弱,如何無法把自己從水越身邊扯開,即使是這樣的只令我不安和沒有結果的會面。但是,這似乎註定了我該把各種滋味的苦都嘗個遍。我的父親來了信,要我接受師範附中的教員工作,因為漁村中潮濕的海島的氣候,對祖母的健康又妨礙。我必得在這兒翻開生命中的另一頁,也必得對自己的堅忍力量來一番考驗。我掩著面哭,當寒假開始後,水越的第一封要求見面的信,到達我手中的時候。

  我沒有想到,一切我以前經歷過的苦景,現在和水越來一個調換。我躲在百葉窗後看他無精打采地離開我們的小庭院。然後,一封封要求讓他見我的信不斷地來,我不能夠忍受讀信時的心酸,原封的把它鎖在抽屜里,將近舊曆年關的時候,一切都沉寂下來了。樹葉回到寧波去,儘管他說過,他怎樣地憎恨他的出生地。

  轉眼已經是王眉貞結婚的日子,雖然出著大太陽,早春的氣候還是頂冷的。午後四時他們在教堂中舉行結婚典禮。額上暴著青筋的新郎微新娘揭去面紗,王眉貞的眼中隱含著淚光,挽住秦同強的手臂,俯首穿越起立目送他們的人群,離開了教堂。

  我隨著人潮踏下教堂前面的石階,心裡惦掛著不知道祖母的傷風怎麼樣。老人家受涼咳嗽了好幾天,但今日還起床為我熨好作客的衣服。我看她累得雙頰泛紅,還笑著說時沒關係,但願她真的永遠“沒關係”。我想著轉彎走上這邊人行道。這兒行人稀少,我因為要從速回家看看祖母而忙匆匆地走著。晚上秦同強家裡有宴會,王眉貞要我早去幫忙她化妝,這是我無法推辭的差事。

  “淨華!”張若白的聲音。

  我回過臉去,見他飛步橫越街心向我追著來。畢業後我不曾見過他,雖然他來訪兩次,一次我去姨婆家,一次陪王眉貞上街買東西。

  他痩了,也許我一向不注意,這回卻是分外的顯明,一套藏青色的西裝顯得穩重而且大方,口袋裡插著一塊疊折著的白手帕,第一次系上一條帶著紅色碎花的領帶。他默默地傍著我走過兩條街口,前面有間咖啡館,開口請我允許他陪我進去小坐。

  “我急著回去看看祖母。”我說。

  “老人家怎麼了?”

  “傷風。”

  他淡笑著一聳肩,一派道我大驚小怪的神情,然後又嚴肅了,嗓音沉重地說:“淨華,我們同學四年,你沒有答應過一次我的邀請。現在算是你答應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就是因此害你少見了祖母幾分鐘的面,相信她老人家也會原諒我的。”

  我忽然有一陣酸鼻的感覺,覺得無法再推辭的,隨他走進這間咖啡館。我們坐定了,面對著一瓶茬得雅致的鮮花,張若白移去了這瓶花,對我來一次堂堂皇皇不勝依依的悲苦凝視。

  “我就要走了,淨華。”

  我忽然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些什麼。他的眼皮向下一垂,說:“別說你也在祝賀我。”

  我眨眨眼,端起手中的熱咖啡。

  “其實,”他咬一下嘴唇,咽一咽口水,“我多麼希望也能在師範附中找一個教員的位子。”

  “這不比你回到父母身旁繼續深造的機會更好,若白。”

  “我卻覺得,從此我……捨棄了天堂。”

  “不要這樣說,若白。”

  “你要我怎樣說呢?我說的是我心中的話。”

  “聽說林斌要和你一道走,是嗎?”

  “他昨天早上去了,要我告訴你一聲。和我一道走的時他的哥哥林明,一個很有前途的男低音。”

  我點點頭,知道那林明就是張若白的父親出資栽培的第二位人選。

  “你允許我給你寫信的,是嗎?”他問,這又換了語氣道。“我這樣問你真是太多餘,你不能干涉我寫信的自由,不是嗎?”

  “我一定尊重你的自由。”

  “謝謝你,我知道不包括你會給我寫信。只要你別把我的信原封的扔到字紙簍去,我就心滿意足了。”

  現在他這種口氣使我難過,儘管他努力地說得極輕鬆,尾音卻帶著遮掩不去的感傷。我便把話題轉到今日結婚的一對,再說我得早一點到秦同強家裡陪伴王眉貞。

  “早哩。”他看了一下手錶說,“那日我去和王眉貞辭別,她像個大姊姊般關懷地問,是不是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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