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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又笑了一陣。杜嫵媚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道:

  “怪道哩!梅麗的父母對女兒女婿年齡方面的差別並不參加意見,原來他們自己就是一對老夫少妻。事實上我認為這樁婚姻裡面最不堪忍受的就是年齡上的懸殊。科學已經證明女人的壽命普遍的比男人長,同年齡的結合已經給女人百分之六十的做寡婦的機會了,男人如果大二十歲,那么女人便有百分之百的做寡婦的希望。梅麗今年二十五歲,她的丈夫六十五,恰恰合上她哥哥最愛說的‘百分之兩百’的做寡婦的機會了。”

  “但是話說回來,同年齡的女性,比著同年齡的男性,在某一項能力方面說來,可是普遍的絕對比不上的啊!”

  “唉,該死,該死!”秦同強又罵林斌。

  “哼,我只說‘某一項能力’,又沒有指出什麼,偏你這個假道學的人就這樣的敏感。好好的一句話,經你這一指點,害得我的臉孔也紅起來了。”說罷他裝模作樣的從地上揀起一隻裝麵包用過的大紙袋,撕了兩個圓洞,套向自己頭上去,骨碌碌的兩隻眼睛從洞裡透射出來望著人。當杜嫵媚眨眨眼睛又向陳吉叫聲“餵”,多嘴的林斌又連忙伸手阻止她,邊說:“慢著,我還要說幾句話,等我說完以後你再說。”然後他脫去頭上的紙袋,隨手向秦同強頭上套下去,秦同強沒防到這一著,急得破口大罵。林斌邊笑邊說道:“各位聽著,這是我經過‘思考’和‘禮貌’過濾以後,對梅麗的中西合璧的老夫少妻的婚姻的看法的意見,請大家聽後多多批評。”張若白笑著大搖頭,林斌瞪了他一眼,仍舊接下去說:“第一,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有歧視異族的錯誤觀念,我們中國人早就說過‘天下為公’、‘世界大同’,整個地球本來是一家的,自私而有‘人、我’區分的人,簡直是坐在井底的可憐而又愚笨的青蛙。如果我們看待世界上所有的人像看待自己一樣,那麼全世界的人也一定同樣的對待我們。換一句話說,全地球上的人類都有福了。”

  “說得好!”大家拍手。

  “不含糊吧?”林斌得意地接下去。“其次,便是年齡的問題。我相信梅麗既然這樣的決定,也一定在心裡盼望那老頭子早一日進棺材。”說到這裡,杜嫵媚雙眼望著天,一聳肩膀說:“完了,這又完了。”林斌也自覺好笑,但還是接下去說道:“現在的寡婦們的鋒頭本來究夠健,何況是一個有錢的風流寡婦?那個老頭子沒有自知之明,以為人家愛的是他那把老骨頭,被人放在掌中玩弄,真是活該,活該,三活該了!”

  “慢著,”杜嫵媚說,“你說二十多歲的李梅麗有主見,難道六十多歲的人反不及年紀輕輕的人世事懂得多嗎?哪見得那位老頭子那樣笨?要被人家玩弄在掌握中?我卻說那位老頭子用錢買得李梅麗的青春,太便宜了啊!林斌,請問青春何價?”

  “李梅麗愛虛榮,老頭子愛青春,各以所有的換取所愛的,這是公平的交易!”

  “這是公平的交易嗎?反過來,如果現在有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和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結婚,那你們又該怎麼說呢?”

  “我們不會說什麼,只覺得那男的如果不是神經病便是稀有罕見的軟骨頭。”林斌說得男子們都笑了。

  “哼!一句話說得多麼的簡潔呀!其實,這個男權中心的社會的遺毒可大哩!自然羅,只因為一切都是對你們男人有益的,你們自然沒有第二句話的,覺得什麼都是順理成章極了的。你們男的三妻四妾,年輕的女人是遍野的花,愛摘就摘;年老的妻子是敗絮,丟開去只怕來不及;到老了還可以用金錢買得別人的青春,不拿面鏡子照照自己的面可能,還道自己真的和松柏一樣的長青不凋謝。其餘的男人除了在一旁鼓掌、讚譽、推崇、協助以外,還要叮囑那些陪伴‘梨花’的‘海棠’要‘忠貞’!不忠貞的便是罪該萬死的‘淫娃’和‘蕩婦’!唉!唉!唉!這……簡直……”杜嫵媚咬牙切齒的說不下去了。

  “哎呀,哎呀,杜大姊,扯得太遠了呀!我敢發誓我們這幾個男的,誰也沒有那樣的居心啊!至於你,既不曾做過誰的妻,也沒有做過誰的妾……”

  “要死啦!林小鬼!你要死啦!”杜嫵媚叫著,從地上抓起茶蛋殼和水果皮,一把一把地向林斌猛擲了過去。林斌笑著舉臂左右擋護著自己,邊叫著:“凌淨華呀,請你趕快說幾句話,救我的命吧!”

  我本來不想說話,並不是覺得他們的話沒什麼道理,或是沒有討論的價值,只因為說起來話長,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我簡單的說,我覺得林斌和杜嫵媚多少都有點偏向著本身的立場。像杜嫵媚所說的男性在社會上所占的優勢,我以為這並不完全是男性的過錯,我們女的也得負很大的責任。比方說:個個女人都知道應該和男人一樣的奮鬥求自立,這社會難道只有男人能作中心嗎?重男輕女的觀念是原始未開化的幼稚的觀念,這觀念限制了女人的發展;而女人也在這錯誤的觀念下,因循自誤,自暴自棄,甘心為男人的附屬品。如果有日女人覺悟,創造自己的幸福全靠自己的一雙手,那種情形下所獲得的一切,才是永恆而且不朽的,也就了解歷來所受的苦痛並不完全是別人所給予的了。

  大家望著我點點頭,我繼續說道:

  “對於梅麗的婚事,我實在不忍相信她愚笨得甘心出賣自己的青春。如果是呢,因為愚笨所得到的苦果由她自己吃,用不著我們這些人面紅耳赤的叫嚷。同時,我覺得這完全是她個人的私事,每個人都有為自己的前程打算盤的責任和自由,不管那算盤打得夠不夠精;局外人既然不必多作讚揚,也沒有權利橫加詆貶,更不能夠以自己的意見來忖度當事人的心意。每個人所愛的目標既不相同,癖好也不一定都能一致。誰敢斷言梅麗一定愛的是錢,而不是她丈夫所擁有的為人所見不到的內在的品質?同樣的,我們也不能夠一口咬定那位外國朋友的目的在以金錢來買梅麗的青春。總而言之,這只是梅麗和她的外國朋友兩人中間的私事,只有新娘情願,新郎甘心,‘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好,說的好。”林斌微笑著斜抬眼睛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好一個‘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傍晚重踏上汽艇向著歸程,已經是六點鐘的時候了。兩艘汽艇一前一後在如鏡的太湖面上行駛著,發出卜卜卜的響聲,拖著人字形的尾巴。黃昏的湖面比起清晨的,更顯著神秘和清涼,同學們也比去時顯得安靜得多,船頂上不再攀著人,甲板上也不那麼擁擠,多半到艙裡面去了。我更愛這個時刻的甲板,無邊的湖水正以無比的美麗和沉默向我們擁抱過來。王眉貞的眼裡流露著善意和感傷,坐在我們背後的幾個人,也沒有誰說出半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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