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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這陳宏因的牢記幾時才能走到啊!”

  “前面轉一個彎就可以看見了。”背著她的大旅行包的秦同強說。

  “奇怪,難道在這四顧無人的荒野里嗎?”

  我問王眉貞誰是陳宏因,她指給我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同學,在對隊伍的最前端指手劃腳地說著話,這時橄欖形的臉向上一仰,張開大嘴巴哈哈大笑起來了。

  “他是無錫人。見鬼,說這老房子關閉了許多年了。”

  “哪裡的話!他們的老傭人一家都住在裡面。這回我們來,人家花了不少功夫把整個房子打掃一遍哩!”

  ,再走了百來步,果然看見一座古老的樓房,孤獨的矗立在蔥芊蓊鬱的山腳里。背面的山峰天然的成一列屏障,把這房子圍護住,路旁野花鮮明,流水晶瑩;上了這直通大屋的黃泥道時,王眉貞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了。

  “陳宏因的祖先真是十三點,”前面一個女同學說,“蓋了這麼大的樓房在這荒野中,開舞會時不是只好請貓頭鷹和癩蛤蟆來參加嗎?”

  “我卻說他的眼光夠遠大,”一個男同學笑著說,“不是今天招來了這麼多漂亮的都市大小姐嗎?”

  “不必瞎恭維,沒有人管你們叫漂亮的都市大少爺啊!”

  “不敢當,叫我們一群癩蛤蟆便恰到好處了。”

  “哈哈哈哈……”許多人都笑了。

  踏上屋前廣場上的石板地,陳宏因哇哇大叫,好像見著童年的住處,恢復成一個小孩子。這時走近那緊閉著的黑褐色大木門,拳打腳踢的來一番撒野,沉重的門咿呀的一聲響,一個年老的男工探頭出來了。

  大家走進黑漆漆陰森森的屋裡,沖鼻一股霉濕味,陳宏因急躁地喊道:

  “老楊,開窗!開窗!”

  窗打開了,滿眼的綠色,泥土的氣息帶著花草香,還聽到流水的淙錚的聲音。

  “妙啊!好啊!”同學們拍手歡呼起來了。

  這長方形的大廳是泥土地,角落裡堆放著許多稻草,這是男同學們晚上的“墊被”。王一川大嚷這種稻草的墊被只怕會要他的命,林斌提議請他不妨借用外面那一所“特別室”。那特別室是豬欄,鬨笑聲中夾雜著王一川的怒罵聲,我們女的已隨著陳宏因上樓來了。

  樓上一片明亮,所有的窗都開著。綠紫色的地板斑斑駁剝落的,古老陳舊的家具散疊在四周,中間留著一塊空處,好讓我們十九個人打地鋪。大家把旅行包扔在地上,王眉貞發覺手裡還拎著秦同強的旅行包,笑著下樓去了。

  房主人吞了一口口水,清清喉嚨,搔幾下頭皮,左嘴角向上右嘴角向下地開口道:

  “呃,這兒有幾根蠟燭,晚上燃點用的;很抱歉,沒有電燈。呃,那邊還有洗臉盆,如果要水,請吩咐楊嫂,她——就在樓下小房間裡。呃,當然,如果要舒適足夠一點的話,請到溪邊去。”

  大家笑著拍了一陣掌。

  “太好了,陳宏因。”一個叫王人麗的女同學說,“什麼叫做旅行呢?旅行,就是摒棄一切文明的產物,回到最最原始的大自然的懷抱里!”

  陳宏因把右嘴角也提上去的笑一笑,準備下樓去。

  “對了,”王人麗一把拖住他,“你還沒有告訴我們哪兒是盥洗室。”

  陳宏因尷尬地一指那破屏風。

  “什麼?”王人麗睜大眼睛。“還有,哪兒有化妝檯呢?”

  陳宏因一翻眼皮一伸舌頭,一溜煙地跑下樓梯去了。

  王人麗馬上到破屏風後面一看,捏著鼻子大叫起來道:“可怕啊,這種馬桶像毛毛蟲樣的教人噁心啊!”

  樓下在催促啟程爬惠山。王人麗這又記起化妝檯,口裡喃喃地念著這麼些舊家具里居然沒有化妝檯,難道當初沒有女人?邊坐在地板上,手提袋裡取出鏡子和脂粉,開始化妝起來了。一時十幾面小鏡子全部出了籠,在陽光下發著閃閃的光,好像一盞盞的探照燈。如果管探照燈的能像小姐們找鼻子上的粉刺這麼細心,相信沒有一架敵機逃得脫的。

  王眉貞回來了,她和我急著要辦的是另外一件事:兩瓶已成廢料的橘子水忙著找出路,只好找得衛生紙隱身入破屏風的後面,戰勝了三面蜘蛛網。王眉貞堅持讓我先,說是對待好友的禮貌;後來笑得彎了腰地承認,她可是擔心馬桶里也有大蜘蛛,很可能隨著熱氣上騰的物理作用爬上來。

  男同學們又在樓下高聲地向我們喊話。小姐們的化妝工作一時尚不可能完成,王眉貞和我決定下樓找溪泉洗手去。來了剪短髮,黃臉皮,戴渾圓形深度近視眼鏡的杜嫵媚,說要和我們一道走。我們三人下了樓,來到屋外,轉向右側走了幾十步,只見一片蒼翠的林木,不知道溪水在哪裡。後面跑來了陳宏因,嚷道:

  “你們到哪裡去呀?樹林裡有豹哩!”

  “姆媽呀!”杜嫵媚嚇壞了。

  我說找溪水洗手,陳宏因說他要帶領我們一道去。

  “豹子呢?”杜嫵媚站著不敢向前。

  “豹子在深山裡,你找它有事嗎?”

  “死鬼,你呀,陳宏因呀!”

  “杜嫵媚呀,我呀,我不是你的死鬼呀!”

  杜嫵媚大叫一聲握起拳頭就掄,陳宏因蚱蜢樣地跳著閃開了。

  我們找著水,一雙手泡在裡面洗了又洗,一面聽陳宏因告訴我們當初他的曾祖父為什麼把這房子蓋在這荒僻的地帶。

  “這一座大樓房是我曾祖父發達以後重建的,當初只是一所小茅屋,看風水的人告訴說,這兒有一個臥牛穴,房子蓋在臥牛的大眼睛看顧下,一定興發的。”

  “但是這隻牛既然臥著,它的眼鏡不是閉起來的嗎?”杜嫵媚用她那念理科的研究精神問。

  陳宏因的三角眼猛一張,好像要代表那隻牛。說:“牛是臥著的,眼睛可硬是張著的。”

  王眉貞笑起來了。陳宏因不理會,只管繼續講述他的故事:他們家興旺了數十年,直到他祖父手裡,招來鄉人的嫉妒,在牛頸上開了一條路,把只牛切得身首異處,使得他們家從此沒有一項生意做得順了。

  “我想,這條新路對你們這兒的交通一定大有改善。”我說。

  “這倒是對的。”陳宏因的嘴角又開始一邊高一邊低的。“以前我們得繞遠路,這一來省事多了。”

  “你的曾祖父必定十分精明而且勤勉。”

  “一點兒也不錯呀!”他樂得右嘴角又上去了。

  “你的祖父——最慷慨也最懂得享樂。”我差些沒說出浪費和懶散。

  “可不是?他吐痰用的是純金鑄成的痰盂哩!還有——他有八個姨太太,自然,很腐敗,落伍,不是嗎?但是,有那麼多用不完的金子嘛,女人又是天生的眼睛只朝有金子的地方望啊!”

  “哼!”杜嫵媚大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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