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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璟微微閉眼,沒再說話,轉身重回裡屋,脫靴上榻,將人環進懷中,雙手則在她身前,替她強行打開了因受痛而本能蜷曲的手指。

  扶舟則仍舊跪在院中,直到入夜,孟璟也沒傳膳,他更是不敢起,在原地端端正正地跪著。直到三更,月上中天,忽有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他右前方,他抬眼望去,見是張覽,沒忍住開口問道:“怎樣?”

  “世子的毒?”張覽平靜道,“雖因強行動武致中毒頗深,但毒常見,有法可解,不必擔憂。”

  扶舟往屋裡看去,孟璟未掌燈,室內黑漆漆的一片,他不由得面露擔憂之色。

  楚懷嬋此前雖被陳景元一連兩次踹倒椅子,少不得受了些劇烈震盪,但因倒地時下意識地屈腿護住小腹,沒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這問題的答案應該能令他稍微鬆快些,張覽老實對他道:“受了些驚嚇,胎象不大穩,但悉心調理,不會有大事。”

  這算不幸中的大幸,扶舟心內微微鬆了口氣,又聽他接道:“但夫人受的傷不輕,劇痛難忍,且失血過多,身子太過虛弱,若用藥,恐傷胎兒。”

  他垂眸看向身前脊背筆挺的重傷之人,緩緩問道:“師兄……你有好的法子麼?”

  扶舟緩緩抬頭看他,頗覺世事弄人,笑裡帶了些蒼涼的意味:“還以為你不肯承認。老頭呢,死哪兒去了?”

  張覽黯然道:“魂歸故土,葬在北邙山,擁洛水,全師父生前游遍大好河山之願。”

  扶舟徹底怔住,不敢置信地看他:“怎麼可能?死老頭走的時候還活蹦亂跳,我死命追都追不上,這才多少年,他怎麼可能就真沒了?”

  “當年為我治傷耗盡心血,後來強撐了兩年,終於還是油盡燈枯。”

  “兩年。”扶舟仰頭,狀似渾不在意地笑笑,“你果然比我強得多。”

  “滾去治傷。若治不好,世子留不留你命我不知道,我第一個清理師門。”

  -

  扶舟在院中跪了一夜,孟璟翌日辰時命人來傳話叫他趕緊滾,他這才拖著重傷之軀去找了張覽,張覽幫他治傷之後,師兄弟湊在一塊兒,使盡渾身解數,總算開出來一張方子,煎了藥叫人送進去。

  楚懷嬋此前因身在魔窟神經緊繃尚且能勉強保持一絲神智,眼下因被孟璟接回,放下心來,竟然徹底睡了過去。這一睡便是整整七日,孟璟服了張覽的解藥,毒清之後便衣不解帶地守在一旁,整整守了七日,藥與流食親手餵進,換藥擦身悉數親為,半點不肯經旁人的手。

  第七日晚間,楚懷嬋仍舊未醒,但氣色看著總算比此前好上許多,孟璟餵完藥,走至中庭里,仰頭望了一眼天際那輪將近月滿的上弦月。

  六月十二。

  他第一次同她相見,便是去年今日,翠微觀啊。

  扶舟候在一旁,借著月光打量了他一眼,從前整潔不見一絲褶皺的直裰已經皺得不成樣,人則滿臉倦色,添了一層胡茬不說,眼底的紅血絲更是清晰可辨。短短七日,從前那個養尊處優處處挑剔的世家公子竟似變了個人似的,落魄百倍不止。

  他遲疑了下,試探問:“主子,泡個澡休息會兒吧?”

  孟璟沒應聲,他只好繼續勸道:“若少夫人醒來見到您這副樣子,想必也會心疼,更會自責。”

  這招果然奏效,他點了下頭。

  熱水沖走諸多思緒,他難得將腦袋完全放空,真正正正泡了一回澡。只是偶爾,水汽氤氳間,他也會想起些舊事,譬如當日翠微觀初見,她心內明明有恐懼卻還強撐著裝作鎮定自若的要強模樣,又或者剛進門時,她將他推開到千里之外的冷清模樣;再到後來,閱微堂里,她在他面前落下第一滴珍貴的淚,醫館後院,她仰面笑開,同他說“我想試試,在深淵前拽住你”。

  水底撈月,別後歡愉,送他出征,因為一封家書而頭一回同他鬧脾氣……

  他從前喜歡泡澡,是因為這時候經絡舒緩,既能緩他膝上的疼,又能梳理清楚很多事情,是以閱微堂里甚至還特地建了湯泉池子。但這一次,他不管怎麼摒棄雜念,腦海內浮現的,都是楚懷嬋的各式模樣,或不卑不亢,或溫婉大氣,更多的,還是後來,她慢慢也肯在他跟前展現的一個小姑娘該有的嬌羞模樣,開心便笑,委屈便哭,有脾氣便鬧……

  他極輕地笑了下。

  他洗去一身疲倦,換了身靈鶴望月紋的江綢,微微潤濕的發以髮帶松鬆散散地束在腦後,重新回了中庭,命人搬了桌椅,自個兒親自添了一盞蓮花燈,提筆入墨。

  墨是烏玉玦墨,筆是彤管羊毫,紙是燕子箋,薰香是甘松,一切都是她的喜好。

  他仰頭望了一眼那輪瑤台月,爾後低首,執起這管他用起來並不算順手的羊毫,在冷月清輝下靜靜落筆。

  “吾妻懷嬋:

  向來別者,方書信作媒,以見字如晤。然吾作此書時,汝尚在吾之身側,故非以文托思,而以筆訴衷腸矣。

  去歲今日,渾河之側,翠微雅舍,吾誤闖汝客居之所,累汝入朝堂紛亂,此吾與汝緣分之始也。後於雲台,姜酒一盞,汝之膽大妄為,吾畢生少見,故戲弄於汝,累汝受責,且受命於天,背父棄兄,遠赴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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