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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李鼎良都鬆了口氣,如果他這時候突然不信,而捐獻者的心臟尚未到達,情況將是危急萬分。幸好許麟廬自己就是醫生,他很清楚如何監控住自己的病情,肺、肝臟等器官很健康,而本人也沒有罹患胰島素依賴型糖尿病,正如鄧文杰所說,許麟廬大概是我們見過的,最適合做心臟移植手術的七十歲老人。

  目前的情況大概是沒辦法跟許麟廬交談了,李鼎良醫生留下來照看他,我抱著資料退了出來,忽然身後有人叫住我:“張醫生,請等一下。”

  我回頭,叫住我的是傅一睿的年輕繼母。她臉上已經擦乾眼淚,禮貌地微笑著,眼角處已有細紋,但這無損她渾然天成的優雅氣質,我微微眯了眼,有點明白如果我是許麟廬那種自詡風流的男人,在這個女人年輕時與之相遇,大概我也不會白白放過她。

  “有事嗎?”

  “那個,能到一邊說說話嗎?”她問我,“畢竟你也算一睿的女朋友,我怎麼說也是他的家裡人,我想我們應該彼此熟悉下,你說呢?”

  我揚起眉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來了點興致,我點頭說:“好。”

  她笑了,帶頭往一邊的花圃走去。我跟在她身後,觀察她苗頭的腰身,窈窕的行走方式,更深地感覺到這個女人大概曾經下了苦功糾正過自己的舉止,大概有長年累月呆在舞蹈練功房裡凝視自己的身姿,不然很難像她這樣舉手投足儘是恰到好處的弧線和韻味。

  “您練過舞蹈?”我問她。

  “被你看出來了,”她仿佛很高興,“小時候學了很長一段時間,還夢想能成為優秀的舞蹈家,就如芳廷那樣,為此還沒日沒夜地練過。可惜呀,後來就沒再繼續學了。”

  “為什麼不繼續學?”我有點好奇,“您看起來直到今天都體態優美。”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說:“因為家裡發生了點事,家境方面一下子差了,我不得不中斷學業,然後遇到許麟廬,就跟了他。”

  我點點頭:“許先生是個有魅力的美男子,您眼光不錯。”

  “是嗎?”她嘲諷地笑了,“不過他那些魅力,對於年輕的女孩子來說足夠吸引人了,即便是今天,他要想勾搭哪個小姑娘怕也是手到擒來。”

  我有些尷尬,輕咳一聲說:“您也許不該跟我說這些。”

  “我把你當一家人,”她靠近我,義憤填膺地說,“只有跟許麟廬生活在一起的人才明白他有多自私冷酷,當初一睿就是被他不分青紅皂白趕出家門,他那種人殘忍起來,一點夫妻父子情分都不會講。一睿當時才十八歲,天哪,我一想起來就覺得難過。”

  她的聲音略有些哽咽,低頭擦擦眼淚,說:“我今天叫你過來,不是想跟你抱怨我的丈夫,只是跟著那樣一個男人生活久了,壓力很大,又不知道跟誰說,你別見怪。”

  我搖頭,有禮貌地說:“您客氣了。”

  “可憐的一睿,這麼多年靠著自己讀書生活,該過得有多不容易?父子都在醫學界,以許麟廬的名望,如果有心要幫他,只不過一句話的事,可他就是能硬著心腸當沒一睿這個兒子。”她悲切地說,“這些年我不知道勸了多少次,但每次一提起就被他罵,我也不敢多說,只能托人逢年過節給一睿寄點東西,唉……”

  “他過得很好。”我想了想說,“傅一睿一個人過得沒問題。”

  “怎麼可能沒問題?”她睜大眼嗔怪地看著我,“怎麼可能一個人會好?他要是很好,現在就該是著名的學者,率領研究隊伍專門攻克醫學上哪種不治之症,或者成為外科醫生中名副其實的佼佼者,就像你們那位鄧主任一樣,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他要是一直有許麟廬照看,現在肯定成就斐然,說不定過兩天就跟他父親一樣拿國際大獎,改寫醫學新篇章……”

  我有點不耐煩,打斷她問:“您覺得一睿當整形外科醫生很丟臉?”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急忙忙否定,“但一睿完全有可能走得更好更遠……”

  “然後呢?”

  “什麼然後?”她愣了愣,說,“然後當然是聞名世界……”

  “許太太,”我微微吁出一口氣,對她說,“您還是直說吧,叫我過來這邊到底有什麼事?”

  她眼中掠過惱羞成怒的神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繼續悲悲戚戚地說:“現在一睿的悲劇就要發生在他弟弟身上了呀,我也是沒辦法了,我知道一睿這麼多年都還是怪我,怪他爸爸,但鵬鵬是無辜的啊,他只是一個任性的小孩,現在只因為做錯一點點事就被所有人遺棄,不肯給他機會改過自新。許麟廬只知道嫌他丟了自己的老臉,對他的困難完全袖手旁觀。一睿,一睿這麼多年在醫學界也算小有成就,你能不能幫我求求他,求他幫幫自己的弟弟,畢竟血緣親情是割不斷的啊……”

  我皺眉,想了想問:“這個做錯了一點點事指的是什麼?”

  許太太漲紅了臉,輕聲說:“就是,就是鵬鵬動手術出了點小問題。”

  我問她:“您的兒子也是醫生?他不是比傅一睿小很多嗎?”

  “他,他現在還沒畢業……”

  “還沒畢業怎麼可能自己去動手術?”我提高了聲音,“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可是鵬鵬很聰明,他所學的早已超過同齡人,他是個天才,他……”

  “天才的話怎麼會出事故?”我冷冷地打斷她。

  “不出點岔子他又怎麼去進步?”這女人理直氣壯地反駁我,“你難道不是從失敗中吸取教訓繼續前進嗎?為什麼對我兒子就那麼苛刻?我告訴你……”

  “胡扯什麼呀你!”我再也按捺不住怒氣,大聲打斷她,“一個不遵守規則,不把病人生命當回事的人,就算是天才也沒做醫生的資格!很抱歉,我絕對不會替你說這個情!”

  我說完轉身就走,她在我後面怒氣沖沖地喊:“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兒子?你有醫德,你敢拍胸脯說一句你從沒失手從沒出過事故嗎?”

  我猛然轉身,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當然也有失誤的時候,但我從沒因為自己的才華而漠視別人的生命,我從沒覺得我因為會治病救人就是病人的神,我就能自大到藐視別人生存權的地步!許太太,人最基本的權力,就是活下來的權力,這種權力任何天才也不能漠視!許麟廬不能,他的兒子更加不能!”

  她愣了愣,呆呆地看著我,嘴唇神經質地顫抖,隨後,她哆哆嗦嗦地冷笑著:“你很得意是吧?你以為現在你事業有成,找了個有背景的男朋友就自我膨脹,自以為有資格批評我了是吧?”

  “抱歉,我只是實話實說,”我緩和了口吻,淡淡地說,“剛剛有冒犯您的地方,請別介意。”

  她一直在冷笑,突然問:“你篤信一睿是愛你的?是吧?”

  我聳肩:“反正他不愛你。”

  她臉色一變,譏諷地說:“奉勸你別得意得太早,我告訴你,你那個男朋友可不是什麼善茬,等你能被他利用的東西利用完了,擔心他一腳踹了你!”

  我啞然失笑,決定不再刺激她,朝她抱歉地點點頭,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我終於忙完自己的事了,接下來更新會加快,握拳。

  第41章

  當天晚上我失眠了。

  翻來覆去睡不著,莫名其妙的,開始想起繼母最後那句惡狠狠的詛咒。她暗示我,傅一睿對我的感情可能並不純粹。

  這句可笑的挑撥話並不是我失眠的原因,事實上傅一睿是個什麼人我比她清楚,我更加知道他得多喜歡一個人才能做到現在他對我做的這些事。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已經備受命運播弄,彼此滿目蒼夷,都努力在遮著掩著內心那些千瘡百孔的舊日傷痕,在這種情況下,我跟他都不可能相信世界上還存在所謂的純粹感情這回事。

  我們都學過一點心理學,都知道弗洛伊德所說的多樣決定性有多中肯,心理因素的構成原因是這樣複雜,那麼一個人形成對另一個人的感情,如果一定要找原因,想必也是如此紛繁多變。

  我感覺許太太有點像孟阿姨,當然她遠比孟阿姨精明也懂得掩飾,但在內核里,她大概有這類從小美麗到老的女人慣有的通病,她們內心都驕傲自負,她們都假定來自異性的最好的愛慕應該是一種不摻雜質的戀慕,但她們都忘記了,男人永遠只可能比女人更現實,這樣的假設,從本質上就是不可能成立的。

  但我失眠的原因不在於此,我想的是另一個問題,誠然我知道傅一睿對我有感情,但我不知道怎麼去應對這種感情。就像遍身寒冷的人浸入一池溫泉,水溫恰到好處地包容你各處肌膚,令每個毛孔都舒服地想盡情舒展,我很享受在這樣的水裡攤平四肢,但我一點也不想更進一步,去觸摸散發溫暖的那個炙熱地表。

  不管是他想更進一步地擁有我還是事無巨細地進入我的生活,我都會有本能的抗拒。

  我一開始以為我還沒準備好,畢竟剛剛經過孟冬那樣的事,沒一個女人能夠說在這種狀況下轉身無保留地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但經過這段時間的交往,我發現問題不僅僅是我沒準備好,而是,我根本就不想準備。

  原因為何我不知道,按理說我們相處得很親密,有些恐怕需要相濡以沫數十年才能達到的默契,我們之間輕而易舉就擁有。那樣一個男人,其實從理性角度分析的話遠比孟冬靠譜,他有固定的職業,出眾的能力,外表不差,性格雖然冷硬但我也能接受。他理解我,懂得我,甚至很耐心愿意包容我,可是我就是無法像當初愛孟冬那樣向他敞開,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我都無法徹底向他敞開。

  就像一扇門關閉了,我自己都遺落了鑰匙,卻要他如何打開門進入其中?

  我真正不安的地方是在這裡。

  不安到那樣一個程度,我寧願傅一睿對我懷有其他目的,那樣我一定心甘情願被他利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白白接受他無視的饋贈。

  我睡不著,翻身起來給詹明麗打了個電話,她是目前我唯一知道的能在深夜加以騷擾的朋友。

  電話鈴響了許久她才接,聲音很清醒,略帶點沙啞,我問:“你也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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