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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叔叔收了笑,對那個孕婦使了眼色,那女人忙站起來說:“我出去散步,醫生說要對胎兒好,母親要多散步。”

  “好,別走遠了,小心點。”孟叔叔囑咐她。

  “哎,知道了。”

  我目送她走出病房,轉頭看向孟叔叔,抿了抿嘴唇,直截了當地說:“叔叔,我就跟您報備一聲,阿姨那邊我送去療養院了,聽說這幾天情緒慢慢穩下來,我們都可以放心了。”

  孟叔叔臉上閃過一絲窘迫,他失血過多的臉如果不笑,看起來格外頹喪老氣。我有些惡意地打量他頭上斑白的頭髮,輕聲說:“等她養的好了,我打算勸她跟您離婚,您這邊小家庭也挺齊全的,多個人礙事,阿姨還是出來單過對大家都好。”

  孟叔叔驚詫地抬眼看我,說:“我沒想過離婚,這事是我對不住她,我沒想拋下她不管。”

  我揚了揚眉毛,不置可否地說:“您不怕再讓她給您一刀?就算您不怕,您現在的女伴也不怕?還有將來的孩子呢,叫孟陽,您不怕她直接去把孩子掐死?”

  孟叔叔臉色不好看,沉聲說:“冉冉,你在怪我嗎?”

  “我是個醫生,還是您晚輩,怪您說不上,我只是說個事實,我阿姨精神很脆弱,留在您身邊永遠沒個心平氣和的時候,對她康復不利,您也知道,我從小沒媽,她就跟我媽似的,我不能看著我媽讓您逼瘋了。”我看著他,加了一句,“要孟冬還在,他今天也肯定是我這個意思。”

  孟叔叔怒氣沖沖地說:“要小冬還在,你也敢對我說話這麼沒規矩?”

  我嘆了口氣,定定地看著他,輕聲說:“要孟冬還在,您今天身上絕對不是一個不痛不癢的小窟窿。”

  “你!”孟叔叔猛地拍了下床板,隨即頹喪地跌回去,扶著額頭說:“你們都不理解我。”

  “叔叔,我覺得您這時候不該說理解,而該說解決。”我有些不耐煩,飛快地說,“事情已然一團糟,早點解決了早好,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不是趁著兒子死了就要拋棄糟糠,我不是那種人!”他抬起頭,低吼道,“你們做晚輩的哪裡知道我的壓力?啊?守著一個永遠沒過少女期的老婆幾十年,我也會累啊,你阿姨十指不沾陽春水,滿腦子永遠都是情啊愛啊夢想啊熱情啊,根本不是會過日子的料,呆了幾十年的城市,出個門沒我看著她還是能走丟,去趟商場買根鞋帶她都能拿不了主意。我出去要管好幾百號人的公司,回來我連管道煤氣的費用都得親自去付。她腦子裡沒有金錢概念,至今不知道股票跌漲要看紅線還是綠線,做事又不通人情世故,帶出去應酬我常常要跟在屁股後面收拾她弄的爛攤子。你也是個大姑娘了冉冉,你說,這麼多年,難道你看不到我有多累嗎?”

  我抱著手臂看著他,輕聲問:“那剛剛那位能拿主意,能扛得住事,能帶出去應酬不得罪人?”

  孟叔叔有些狼狽地掉轉視線,像要證明什麼似的大聲說:“肖寧是普通了點,但至少是個知暖知熱會過日子的,我跟她在一塊,不虧心。”

  “嗯,所以有了孟陽。”我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一下,“恭喜你了叔叔,老來得子總是件好事,哪怕只是為了孩子好,我也覺得您該跟阿姨離婚。而且如您所說,孟阿姨真糟糕,您更應該離開她過上好日子啊,這才是真正的不虧心。”

  他像被人冒犯一樣惡聲惡氣地說:“我不能讓人罵我拋棄糟糠沒良心,而且她離得開我嗎?她離開我會死的!”

  我的手微微顫抖,是被氣的,我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把胸口的怒氣咽下,認真地問:“如果她離得開呢?”

  “什麼?”

  “您的一切假設,有恃無恐,沒底線地傷害結髮多年的妻子,說到底,只是因為您的男性虛榮心在篤定這個女人離不開您,對嗎?如果她能離開呢?如果她離開您非但不會死,還能活出不一樣的人生呢?”我看著他問,“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呵呵,正如您沒想過,孟阿姨之所以像您說的那麼懦弱窩囊,真正的原因是她以為那才是愛的方式,而您在覺得不妥的時候沒做任何努力去糾正,您只是放任她,甚至鼓勵她繼續這麼無能。”

  我嘆了口氣,輕聲說:“我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叔叔,我只是不能看著孟阿姨那麼繼續,離婚了她會不會死我不知道,但不離婚,卻肯定會生不如死,既而你死我亡,您願意看到那樣的事嗎?”

  孟叔叔啞然無語,我朝他微微鞠躬,說:“我走了,您好好保重,再見。”

  我轉身走出病房,不願再回頭看他一眼,迎面遇到肖寧扶著肚子慢慢走來,她懷孕其實不會超過六個月,但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全世界的重心都落在那個肚子上。

  我一瞬間有些恍惚,有個新的孩子,姓孟的孩子將要出世了,我原本一直堅信,下一個姓孟的小孩,將由我來誕生。

  我還想過給那個孩子穿什麼衣服,買什麼搖籃,甚至育兒方針要如何中西合璧,一轉眼,這些事都遙遠得恍如隔世。

  孟冬已經死了,他的母親也到了崩潰的邊緣,而他的父親,卻在積極地準備迎接一個新嬰兒到來。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我朝肖寧冷淡地點點頭,從她身邊走過,她叫住了我:“張醫生。”

  “有事?”我轉身,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看她。

  她昂起頭,扶著肚子堅定地說:“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不會離開他的,我是真的愛他。”

  我忽然想笑了,我皺眉看著這個女人,輕聲問:“你愛那個老男人,覺得自己在為愛情犧牲,現在只要一想起為所愛的人在奉獻,你就覺得自己很偉大?哪怕道德不贊同,哪怕別人不祝福,你也覺得有愛就勇氣倍增,無所畏懼,是嗎?”

  她有些吃驚,但隨即點頭說:“沒你說的那麼好,但大體上差不離。”

  “甚好,希望你能保持。”我說,“要一直保持下去哦,因為現實很快就會一片片肢解你這些崇高的犧牲感了。”

  我說完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很大,我迎著吹來的晚風,心跳很快,臉上有不正常的熱度,我明白我再克制,我還是生氣了,生氣到我忍不住想去打擊肖寧,儘管我知道,在這件事上,她並不是該負最大責任的人。

  若愛情恆久,歲月靜好,花長開人長聚,無生離無死別,若世上真的只是如此,哪怕單調點,無聊了點,也該多好。

  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我一接,是傅一睿的聲音。

  “在哪呢,晚上想吃什麼?”

  “不知為何,突然想吃你做的那种放了很多青菜的湯麵,做一個給我吃好不好?”

  “要求很低啊,還要什麼?”

  “就要那個,”我微笑著說,“當然裡面不能一點肉沒有啊。”

  “知道了,養豬還要講究葷素搭配。”

  “就算我是豬,你也別把自己美化成飼養員,那是多麼高尚的職業。”

  “嗯,我沒那麼高志向,我一向只把自己定位為馴獸員。”

  “傅一睿!”我叫他的名字。

  “在。”

  “我忽然想你了。”我笑了起來,輕聲說。

  “哦?有多想?”他問。

  “很想很想,像隔了一個世紀,不,有好幾萬年,人類文明顛覆了,地球過了洪水期,冰河紀又來臨。”

  “打住,”他口氣平淡地說,“別創世紀了,下了班好好回家,我買了菜就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麼晚有人嗎啊喂……o(╯非□╰凡)o

  第38章

  當天晚上我如願以償吃到傅一睿做的青菜面,還有好喝的紅酒,他還做了河鮮,奶油鮮菇,蔬菜沙拉,我們在我寓所的小餐桌上,儘可能豐盛地吃了一頓以素食為主的晚飯。

  我把孟叔叔的事跟他說了,可能因為在信賴的人面前,而這個人又超乎尋常的理性與諒解,我原本攜帶著的憤怒平息了下來,敘述的語言變得和緩而客觀,但我也帶著我不能理解的疑問,我說:“整件事就是這樣,但是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去為自己出軌辯駁?他將那個女人塑造成一個除了他以外找不到其他意義承載體的對象後卻宣告他厭倦了這種塑造,但難道這不是出於他本心的意願在幾十年的時間裡完成的嗎?就如一個雕刻家,他有的是時間慢慢地琢磨這個女人這裡該這樣,那裡該那樣,毫無疑問,女人也沒有異議地接受了他所有的指令和要求,但現在怎麼可以由他來說,這個成品是個失敗品呢?明明是按照他的選擇,他的想法,他的自私和欲望造就的女人,怎麼可以由他來宣布這是個失敗品?”

  “你不能原諒這個?”

  “是,我不能原諒,”我端起紅酒杯輕啜了一口,點頭說,“當然由男人形塑女人這個前提也很荒謬,但比起原因,其結果更令我無法接受。”

  傅一睿輕輕一笑,拿大木筷子替我夾了蔬菜沙拉放我盤子裡,溫言說:“可能你孟叔叔忘記了是他下的訂單。”

  “嗯?”

  “他下的訂單,要做一個這樣的成品,他忘記了。”傅一睿說,“或許在他下訂單的瞬間,他也未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這只是一個嘗試,沒人能保證這個嘗試就一定合乎心意。你要知道,幾乎每個男人都無法一開始就確定自己要的人是什麼樣的。”

  “那行啊,那就等你明白要什麼再結婚好了,為什麼要將別人拉進你的不確定當中去毀掉她呢?”

  傅一睿淡淡地說:“這個過程,大概就如來做整形的女孩們一樣,羨慕別人五官中的某個部分,羨慕到朝思暮想,哪怕借錢也要把自己的鼻子也好眼睛也罷,當然還有胸部弄成那個形狀,但直到真的拆開紗布消除淤腫那一刻,你永遠不會知道這種形狀到底適不適合你,因為人的整體性協調是件微妙的事。”

  “哪怕朱迪·羅伯茨的嘴安在我臉上也未必性感。”

  “確實如此。”傅一睿打量我,皺眉說,“你要長一個那樣的大嘴,我絕對缺乏親下去的勇氣。”

  我笑了,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慢慢湊過來,在我的嘴上吻了一下,啞聲說:“幸虧不是,現在這個形狀我還蠻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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