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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姜臉色慘白,總是低垂著眼皮,遮住大而軟弱的眼睛。

  “矛盾?不是最近才開始的。我不喜歡我爸,只是平時不和他吵。從小,他就不疼我們,他誰都不疼。以前,他早上五點出去上班,晚上八點才回來,幾個星期,話都不跟我們說一句,也不跟媽說。我對他的印象,只是一個拿工資回來的人,什麼都是我媽在管。媽跟著他,吃了一輩子苦。人家後院李嬸,金婚紀念,有自己老頭給買的金耳環,我媽有什麼?什麼都沒有!她嫁給他這麼多年,就開口要過一樣東西,那是一年前,她快去世時——現在想來是迴光返照——忽然覺得好多了,想出去走走,可是走不動,想要根拐棍。爸說‘這東西,還用買?’,然後,不知道打哪兒撿回一根破樹枝——就是立在牆腳那根——給了我媽。幾天以後,媽就去世了。他一滴眼淚都沒掉,還衝我們吼‘人都死了,哭什麼哭?’。他就這樣,總有一些不知道哪裡來的原則,比如‘哭是不應該的’,他就什麼時候都不哭,也強迫別人什麼時候都不哭……他,他就這樣。”

  調查,否認……

  再調查,再否認……

  或許這案子並不難,繼續下去,我自己也能解決。但我真的煩了,不想再查下去了。我想要它立刻有個正確的結論,然後放進我再也不會去看的卷宗里。

  所以,我去找她——我的同學,並非警察,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卻曾經幫助過我很多次的——張輕羽。

  我把所有的事情和她說了,然後按著額頭,愁眉苦臉地問她:

  “如果一個人至少有五個被殺的理由,那他是被誰殺的呢?”

  而她,只說了一句話。

  “我想看看那根拐棍。”她說。

  於是,我帶她來到這個快拆遷的大雜院。

  院子裡,幾乎每戶人家,都加蓋了由木條、碎磚、灰土、油氈、鐵板搭成的小廚房。棗樹挺立在一片破破爛爛間,顯得立場尷尬。

  她先看看搭在房沿的梯子,然後站在棗樹下,瞪了樹幹半晌,又抬著直直的眉毛和眼睛,注視著樹冠,還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那很高的枝椏。

  我們進了姜家唯一的一間屋,和屋裡的三個人打過招呼,提出這匪夷所思的要求。

  輕羽從疑惑的小姜手裡接過那拐棍,一開始雙手捧著,舉到和眼睛一樣的高度端詳,然後皺起眉,手慢慢垂下,頭也跟著低下去。頰邊沒有扎到辮子裡的碎頭髮散下來,遮住她的臉。一顆水珠從頭髮里掉出來,砸在拐棍上,濺開了花,飛快地被吸收到粗糙的樹皮里。

  她依然沒有抬頭,只是轉過頭頂對著我:

  “一個問題:兇手得手後,從房上下來,為什麼不把梯子撤了?”

  “這……當然了。那梯子一直擺在那裡,又不是兇手搬來的,沒必要搬走啊。”

  “是啊,兇手爬下來後,當然會任梯子擺在那裡;但也有可能是,兇手根本沒有下來,想收梯子也做不到呀。”

  “你是說……”

  “你想想看,兇手背著屍體,把他掛到樹上,自己再下來,這可能嗎?這裡可是人來人往的大雜院。就算他可能運氣非常好,不被任何人看到,但我想,兇手不會愚蠢到去賭自己這麼好運吧?除非是要殺死自己,並不怕人看見。”

  “自殺?”

  “你聽小悅的話時,覺得不對,就是因為她說的是‘上吊’,暗示了自殺。而你,從來沒往自殺想過。”

  “當然,那麼高的房子……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她忽然抬起來,眼睛死盯著我,再次舉起手裡的東西:

  “這是什麼?”

  “拐棍呀。”

  “原來呢?”

  “樹枝呀。”

  “什麼樹的?”沒等我說話,她眼睛閃著光,自己回答,“棗樹。比比樹皮就知道了。”她仰起頭,往著門外,“就是外面那顆棗樹。”

  “這……”

  “植物是非常唯美的,自己就會長得形態勻稱。即使有房子擋著,會變形吧,但從局部看,還是很漂亮。可是最漂亮的地方空了一塊,好像少了根枝子一樣,”她低頭看著那樹枝,“應該在這裡吧。”

  “可是,這又怎麼樣呢?”

  “這說明,他一年前,有上房把這個鋸下來送給妻子的體力。而一年後的現在,如果其間他沒有生過什麼大病,像爬上房去,系一根繩子,把脖子伸進去,腳滑下房沿這種事,應該可以靠自己吧?”

  “不過……你!你!你……都還沒到這裡,就說要看這拐棍,難道你早就……”

  “不,我不知道,只是猜想有這個可能。是你那個問題提示我,‘如果一個人至少有五個被殺的理由’……我直覺的答案就是,‘那麼他是自殺的’。如果一個人活著,只是給人添麻煩,死了反而對大家都好,那他還有生存的必要嗎?所以,我只需要證明他有能力自殺。而且,我早知道他身體硬朗,小悅不是說,他精神抖擻地追打她的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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