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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的議論是傳不到劉如蘊的耳朵里的,她正看著珠兒在收拾東西,何奶奶在門口追上了劉如蘊,跟她來到這個地方,說的嘴皮子都磨破了,自己的妹妹還是不為所動,不由嘆氣道:“三妹妹,我知道你從小就主意大的,只是這女兒家,總比不得男子,你要出外闖蕩也好,要怎麼也好,總也要回去拜一拜爹娘,寬一寬他們的心,別的不論,娘懷胎十月,難道又是輕易的?”

  說到這裡,何奶奶眼淚掉了下來,珠兒此時手裡拿了一套男子的衣裳過來,聽到何奶奶這幾句話,笑道:“二姑娘,我們姑娘的心,你也是知道的,她這樣回去,又算了什麼,所以我們姑娘才有那句,日後就不是劉家的人了。”

  何奶奶聽了這句,恨的什麼似的,啐珠兒一口:“呸,你這丫頭,本該勸著你們姑娘些的,全跟著你們姑娘瘋跑,說的這話像什麼樣子?”劉如蘊此時已經解開發髻,拿梳子給自己重新梳頭,卻是用簪挽了個男子的方式,何奶奶見她這樣,不由死死拉住她的手:“三妹妹,你怎能如此荒唐?”

  劉如蘊反握住她的手,這才開口道:“二姐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我雖是個女子,卻也讀過許多的書,不甘於就這樣過了一世,原先嫁入潘家,自負才貌,總想著他能一心一意待我,誰知竟是這般,讓我齒寒。”

  何奶奶握緊她的手:“妹妹,男子的心歷來都是如此,你是正室,那些庶出的孩子還不是要叫你娘,尊你敬你,只要他不去花街柳巷散漫錢財,多置幾房也能攏住他的心,祖祖輩輩不就是這樣過的?”

  劉如蘊輕笑:“男子和女子不都是一樣的,偏生男子就能三妻四妾,女子就要一心一意,姐姐,我寧願下堂求去收的罵名,也不願獨守空房之時,怨懺妾室,就像。”劉如蘊輕輕抬頭看向何奶奶,何奶奶的心猛地收緊,何舉人納了兩房妾,自己不也有過獨守空房時的怨恨?

  不妒,這兩個字寫出來輕易,做出來難,何奶奶輕聲嘆息,真要像自己母親一樣,看著妾室們在那裡爭寵撒嬌,她卻穩坐正中,似看戲一般,何奶奶自忖還要有些時候,只是自己這個妹妹啊。何奶奶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臉頰,世間之事,那能如此遂心?

  劉如蘊再沒說話,眼裡似有淚光,拉下姐姐的手,就像小時候一樣,用手指描摹著上面的紋路,何奶奶的心不由軟了,半天才道:“好了,我說不過你,只是你一個孤身女子,怎麼辦?”

  劉如蘊拿起那件男子衣衫,脫掉外面穿的,有些調皮的說:“姐姐,我這不是要變做個男子?”何奶奶用帕子輕輕點了點眼角,強忍住淚:“你啊,叫我說什麼好?”劉如蘊放下衣衫,上前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姐姐,爹娘那裡,你要多去看看。”

  何奶奶的眼淚刷的一下又出來了,嘆氣說:“你啊,就是仗著爹娘寵愛你,寵的你沒辦法,這麼大的禍。”說著,何奶奶抱緊妹妹,再不說下去。

  劉如蘊也抱緊她:“二姐姐,日後,再不要說我是劉家人。”何奶奶的手本來是在拍著她的後背的,聽到這話,微微停了停,半天才放開她點了頭,嘆道:“委屈你了。”劉如蘊輕輕搖頭:“我不委屈,委屈的是你們。”

  第 8 章

  姐妹倆又說了一陣,何奶奶叮囑了劉如蘊一遍又一遍,叫她千萬鄭重,萬事小心,縱再不舍,何奶奶也明白,這華亭縣自己妹妹是住不成了,最後硬了心腸,起身道:“我這就走了,出來這麼長時候,也該回去了。”

  劉如蘊起身送她,何奶奶想起什麼,把手上戴著的一對玉簪,頭上的金簪都除了下來,塞到劉如蘊手裡:“拿著,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這也能抵擋一下,今日出的慌亂,也沒備什麼銀兩。”

  玉鐲全身通透,金簪掂在手裡,沉甸甸的,還是當日何奶奶出嫁時候的陪嫁,劉如蘊看著被塞到手裡的兩樣首飾,也沒抬頭:“姐姐,姐夫也不是我背地裡說他,你戴了這些東西出來,光禿禿的回去,到時?”

  何奶奶連個疙瘩都沒打:“三妹,我再怎麼說,也是劉家的閨女,他還能休了我不成?”劉如蘊沒說什麼,這時有個俏麗的丫鬟走上前來行禮,似沒看見劉如蘊一般:“奶奶,快些回去吧,這都晌午了,爺在家裡只怕等急了。”

  劉如蘊掃眼一看,這丫鬟雖沒戴髻,那面上可是絞乾淨了,身上的穿著也比一般的丫鬟要好的多,眉梢眼角也帶出些風情,劉如蘊嘆了一聲,何奶奶還在那嗔著丫鬟,怎麼也不見你給三姑娘行個禮?

  劉如蘊理都沒理那丫鬟,只是輕輕推了推何奶奶:“姐姐,你快些回去吧。”何奶奶忍住淚,上了轎,劉如蘊看著她的轎子遠去,只是嘆息,各人有各人的路,怨不得別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珠兒的聲音響起:“姑娘,行李已經發到船上了,姑娘也該收拾收拾上船了。”劉如蘊點頭,進去換裝,登船。

  一個月後,南京文聚樓書坊後院,一個素妝女子正拿著筆在寫什麼,小丫鬟在旁邊磨墨,見女子文不加點,歪著頭道:“奶奶,你寫的真好。”素衣女子就是劉如蘊,她聽了這話,放下手中的筆敲了小丫鬟腦袋一下:“你才識幾天字,怎麼就知道我寫的好?”

  小丫鬟歪著頭:“我見奶奶下筆之時,都不想一想就寫的嘩嘩的,我爹當年寫字的時候,總是左思右想,所以我才說奶奶寫的好。”小丫鬟名喚小婉,她的爹是個窮秀才,讀了一輩子的書,做的幾篇八股也沒中了考官的意,窮的不得了,在最後一次赴鄉試落榜之後,一口鮮血噴在榜上,就此倒了頭。

  倒頭之後,小婉的娘沒有辦法,家裡也只有小婉能換點銀錢,硬起心腸尋了媒婆,煩她給小婉尋個好人家,當時劉如蘊恰到了南京,要尋個丫鬟使用,聽媒婆說了這事,拿了十兩銀子出來給小婉的娘,收了小婉做丫鬟。

  門外響起腳步聲,珠兒端著東西進來,聽到小婉說話,抿嘴笑道:“小婉,也不是我說你,在姑娘面前,你啊我啊的也罷了,當了外人就不能如此,不然就要被人說沒教養。”珠兒手裡端著的是碗藥湯,小婉接過,伺候劉如蘊喝下。

  劉如蘊邊喝邊說:“今天前面沒事情?要你這個老闆娘親自端藥進來?”珠兒見她喝完藥,忙端上茶給她漱口,笑著說:“姐姐是說什麼呢?我是經過廚房,見陳媽媽熬好了藥要送上來,順手的事情。”

  劉如蘊用帕子點點唇角,風吹了進來,吹的方才劉如蘊寫的那些紙嘩嘩的響,小婉忙去關窗子,珠兒上前替劉如蘊撫平那些紙,閃眼看見紙上的東西,不由笑道:“姐姐是真的要做選家?這些不是上科中的文章?”

  劉如蘊順手撿顆蜜餞來嘴裡含著,覺得那藥的苦味漸漸不在了,才笑著對珠兒說:“什麼選家,不過是我見請來的先生批的文字有些不好,稍改幾個字,況且這墨卷也要快些刷了出去,不然被人搶了先,就賺不到錢了。”

  珠兒輕笑:“姐姐現在也講起賺錢的話了?”劉如蘊嘆氣:“杜夫人說的對,我原先不過是閨閣女子,又有些才名,依託著家人,總是衣食無憂的,此時選了這條路,總也要打算打算。”說到這裡,劉如蘊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素衣,當日自己初識杜夫人,原先自己深負才名,總覺得自己是天上地下一等一的人了,誰知見了杜夫人,才知蜀中出錦繡這句話,不光是說蜀錦,還有蜀中的才子才女。

  一見傾心之下,就要拜在杜夫人門下,做個掛名弟子也好,杜夫人託言不敢,依舊姐妹相稱,相處久了,杜夫人知道她的心事,笑問道:“如蘊,你可知女兒家在這世上,也不光只有相夫教子之事,還有旁的。”

  這話切中了劉如蘊的心事,她看向杜夫人,輕聲嘆息:“只是我現在已經嫁了,這一生都能看的到了,看著丈夫納妾,孩子出來,教養孩子,等到老了,再被人稱讚白頭偕老。”說到這裡,劉如蘊看著自己的手心,閨中時候的種種心愿,此時全都化為灰飛煙滅了,原來,女兒家的一生,只要嫁錯了丈夫,就什麼都沒有了。

  杜夫人的頭輕輕一點,像是已經知道劉如蘊在想什麼,半天才嘆道:“世間對女子,總是多有阻礙。”劉如蘊側頭去看她:“所以夫人幼時,才以男裝行事?”杜夫人唇邊勾起淺淺的笑,當日若不是男裝示人,上了學堂,也不會遇到自己的郎君,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天高海闊,隨自己去行,只怕也是像眼前的女子一樣,悲嘆嫁了個不懂自己的丈夫,閨怨深深。

  想到這裡,杜夫人開口道:“蘊妹妹,其實你也可以的,只是有些事,要先舍下,況且。”杜夫人略停一下:“你從小依託家人,不似我這般,正走了那步,也要好好打算,不然就是我害了你。”

  那步?和離嗎?然後男裝示人,在這天地間遨遊?劉如蘊想到這個可能性,眼一下子亮了,聽到後面那句,又皺起了眉頭,那天直到杜夫人走了很久,劉如蘊都在想,一咬牙,一走出去就是另一片天,只是走了出去,自己再不是潘家的媳婦,劉家那邊,難道自己又忍心讓劉家蒙羞?

  不走出去,難道自己就要似母親一般,金錢,地位都有,但自己的心呢?想起小的時候,不懂事的自己曾經對母親說過,要找個一心一意的人對待自己,母親聽到這句話,唇邊只是露出一絲不知道什麼的笑容,摸摸自己的頭,再沒說話,現在自己才知道,母親是知道世間男兒多薄情。

  劉如蘊長嘆一聲,難道自己也要似母親一般,許多年後,聽到女兒說要尋個一心一意的男子的時候,也只是一聲嘆息,一絲苦笑?

  “姐姐,姐姐。”珠兒見劉如蘊說過那句話後,就一直沉浸在思緒里,不由開口叫她,劉如蘊愣了一下,笑道:“我又想起杜夫人了,世間竟有這樣的女子。”珠兒點頭:“是,若不是杜夫人,只怕我也。”

  想到這,珠兒不好意思的笑了,若不是杜夫人,自己只怕也像嬌兒一樣,被姑爺收房,做個姨娘,在那個大宅子裡過一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文聚樓書坊的老闆娘,有個合心合意得丈夫,看著一身素衣的劉如蘊,珠兒不由嘆息:“倒是委屈了姑娘。”

  委屈?劉如蘊一愣,怎麼算委屈呢?看看自己的素衣,對,珠兒說的想來是這件事情,自己現在是來投奔珠兒的珠兒的表嫂,喪了丈夫的劉氏,孤身女子,在這個世間總是難的,以男裝示人,又時時怕被人看出馬腳,最終,還是用了寡婦這個身份,可嫁可守,可進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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