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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橋下的流水映著冷月,我獨立在小橋上,抬頭望著漆黑的天幕,寒風灌滿我的衣袖,悲傷在我周身翻湧,唇齒間吐出的一股氣息,化成形狀怪異的白霧,在空中轉瞬飄散無痕。

  一陣腳步颯踏之聲驚回我的神思,恍然四顧,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處。

  為了躲避從側面走來的巡夜宮衛,我慌忙往橋下行去,不料匆猝之下,竟然一腳踏空,從石階上骨碌碌滾了下去。

  ☆、往事如煙(1)

  “誰?!”那一隊侍衛聽到我的驚呼聲,立時朝我這邊高聲喝問,隨即齊刷刷奔了過來,將我四面圍住,撤出兵刃指著我。

  “你是哪一宮的宮女?”領頭的侍衛上前打量著我的衣著,沉聲斥問,“為何私自走動?”

  宮裡的規矩,一更三點暮鼓敲響之後,各處宮門緊閉,宮內宮外之人不得隨意出入,合宮妃嬪、皇子、公主、宮監、侍婢、差役等均不得私自走動,五更三點晨鐘敲響之後,方可開禁通行。婚喪、疾病生育請醫、得皇命允準的其它事宜,才可以通行。違逆者以“犯夜”之罪論處,笞打二十。

  我一面用手揉著摔疼的膝蓋,一面抗聲道:“我是十一公主!”

  周圍的宮衛微微詫異,面面相覷,領頭的侍衛舉著宮燈照了照我的臉,眼神一動,正要屈身給我行禮,只聽十幾步外的池子邊上,忽然傳來一陣咳嗽之聲。茫茫夜色中,一行宮燈簇擁著一人逶迤而來。

  我身邊的侍衛忙忙站成一排,齊齊跪拜於地,動作整齊劃一。

  我愣了片刻,隨即也跪了下去。

  “咳咳,怎麼回事?”父皇停住腳步,邊咳邊問。

  我心頭一慌,將頭埋得更低。

  領頭的侍衛回道:“卑職等正在巡夜,突然發覺這邊有些響動,所以過來察看,沒想到竟是十一公主。”

  “咳咳……”父皇移步走到我面前,聲音莫辯喜怒,“抬起頭來!”

  我身子微微一顫,只得服從他的命令,緩緩把頭抬了起來,低垂下眉睫。

  “燈籠。”父皇吩咐了一聲。

  即刻便有人將一盞宮燈擎到了我面前,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父皇身邊那個叫作米萬斛的宦官,素來人情乖覺。

  “喲,”米萬斛詫然出聲,“公主怎麼滿臉是淚?”

  父皇微微喘息著吩咐:“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

  那一起侍衛領命而退,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跪在父皇面前,只見燈火熒熒,周圍鴉雀無聲,我的心跳加速。

  父皇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端詳著我的神情,低低道:“好好的,哭什麼?”

  我無言以對,垂眸看著他的衣袍不作聲。

  “好了傷疤忘了疼!你穿成這樣,跑出來又作什麼?”他氣息起伏,忽然聲音一哽,撇過臉咳嗽起來,見我一直不答,沉聲低喝,“說話!”

  我心裡一緊,暗暗咬了咬牙,抬眼看著他的臉,一字字道:“華茵的母親,是被父皇賜死的麼?”

  父皇面色一怔,眼神黯了黯,喘息漸漸變得急促,靜靜凝視了我半響,聲音微微起了變化:“哪個不要命的,往你耳朵里吹的風?”

  我一聽,心裡大慟,不禁淚如泉湧,想來若瑾的母親說的話都是真言,一個瘋子如何有編假話騙人的心機。

  父皇沉沉嘆了口氣,眼神陷入遠處無邊的夜色:“紙終究包不住火,你到底還是知道了……”

  我哭得雙肩顫抖,氣息斷續不接:“父皇可知道,華茵有多羨慕十姐麼?她有母親可以偎著撒嬌,為什麼我沒有?母親她到底犯了什麼錯?父皇要如此狠心!”

  父皇的身子驀地晃了一晃,神色微微有些激動,眼中泛起點點淚光,默然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拉我起來,沙啞了嗓子道:“也罷,你遲早總會知道,你來,父皇將一切都說與你。”

  我心中一動,漸漸止住悲聲,起身由父皇攜著我的手,隨他一路同行。這還是打我記事起頭一次,頭一次父皇這樣握著我的手,靜靜地走過一段路,我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

  父皇領我到了皇儀殿西暖閣,這裡是他日常坐臥起居的地方,裡面的套間是他看書寫字的書房。窗前擺著一張花梨雲石大案,案上放著寶硯、筆墨以及書卷等物,對面牆上懸著幾幅古人法帖,正西則掛著一軸《寒煙翠》。

  父皇屏退左右,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紫檀木匣放在桌上,輕輕打開——裡面整整齊齊壘著幾層捲軸,細細數去,竟有二十四卷之多。

  父皇面色沉沉,眼眸蓄滿淒傷,嘆息著取出一軸,緩緩鋪展在案上,仿佛漫開了層層往事。

  隨著畫軸的滾動,整個畫面徐徐呈現,令我眼前倏然一亮——畫上的女子嬌面笑若春花,美目含情流盼,舞衣婆娑飄逸,姿態煞是優美,那明媚鮮艷的模樣,好似要從畫中盈盈步出一般,讓人不由心搖神動。

  “這就是我的母親?”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觸摸畫中人。

  父皇點了點頭,抬手輕撫我的眉毛,聲音柔和:“你的眉眼和嘴巴像她,鼻子有些像我。”

  我深深看著他的眼睛,用手指了指臉上,微笑補充:“酒窩窩也像父皇。”

  父皇舒眉笑了起來,微微點頭:“對,小酒窩是父皇給的。”

  深深換了一口氣,父皇的眼神變得遼遠而空茫起來,他幽幽嘆息道:“我和你母親的事,還得從十五年前說起——那是我初登大寶的第四年,微服出訪,到江南維國遊歷……”

  “可是那個盛產龍涎心字香、樂舞甲天下的維國?”我心頭一動,忍不住插了一句。

  “咳咳……”父皇輕輕嗽著,微微喘息,“連這個你也知道?”

  我抿嘴一笑,心念電轉,那時在湖邊薔薇花蔭下,慕容煊提起龍涎心字香,悅瑤說起維國樂舞,他們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父皇繼續道:“維國靠近南海,國人常常出海採集龍涎,回來精心調製,做成價值昂貴的心字香,暢銷國內外,因此得以天下聞名。除此之外,維地民風素來雅好樂舞,歷代國君更是推波助瀾,加以鼓勵,朝廷在各地設樂舞司,專門選拔獎掖擅長樂舞之人,一時間樂比舞斗,才藝紛呈,引得各國之人趨之若鶩,紛紛前往遊歷觀覽。”

  “當然,”父皇自嘲般地笑了一笑,“我也未能免俗。”

  他感慨似地嘆息了一聲,方接著說下去:“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個草長鶯飛的好時節,維國京都百花遍地,像那裡的舞姿一樣生動美麗。那日,樂舞司的金玉台上,芳華女子皆是靚妝麗服,爭相以舞姿比拼高下。若她不來,獨占鰲頭的便是那位紫衣姑娘了。當時,那個紫衣女子一曲舞罷,已是令四座驚艷,其他參比的女子相形見絀,皆自愧不如,一時再不見有誰敢上台亮相。正在眾人準備散去之時,人叢里閃出一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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