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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棄微微點了下頭,慘白著臉說:“東方謝過先生關心。既然生也是命,死也是命,再怎麼強求也沒用……我帶雲兒走了。今天沒帶銀子,改日再奉上診金可好?”孫毓華忙說:“不用,不用,老朽醫術有限,救不了雲姑娘,慚愧得很。江湖中有不少奇人異士,或許有別的辦法。雲姑娘既然昏睡八年還能醒過來,一定是福澤深厚之人,吉人自有天相,這次說不定另有什麼奇遇呢。”東方棄謝過他出了御藥房,拿著胡公公給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出了皇宮。

  當夜,他從皇宮偷了一輛寬大舒適的馬車,套在獅子驄和旋風身上,順帶偷了一些食物和水,連夜離開了京城。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傳來有規律的嗒嗒的馬蹄聲。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也沒有燈,甚至沒有風,黑暗和寂靜將他們緊緊地抱在懷裡,世界被隔絕在另一端,殘忍而安寧。

  馬車走得很慢,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震盪。雲兒輕輕咳嗽一聲,東方棄忙掀開帘子進來,“你醒了?餓不餓?”雲兒搖頭,喘息說:“水……”東方棄忙打開水壺,摸了摸說:“涼的,你等會兒。”他將銅水壺握在手裡運氣熱了一熱,這才倒在瓷杯里,杯子上方冒出氤氳的熱氣,他的手心被燙成鮮艷的血紅色,而他本人卻毫無知覺。

  雲兒就著他的手,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喝了一小半,搖搖頭表示不要了,連聲喘氣。東方棄放下茶杯,拿出油紙包著的各色糕點,樣式精緻,有圓的、方的、菱角式的、梅花式的……輕聲說:“你一個晚上沒吃東西,多少吃點,才有力氣趕路。”

  雲兒搖頭,咳了一聲說:“不餓。”東方棄看著她氣息奄奄的樣子,頓了頓,故意不滿地說:“多少吃一點。深更半夜的,你還挑三揀四!”雲兒笑了一笑。他將千層糕一點一點捏碎,就著熱水餵雲兒吃下。雲兒吃了兩口,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皺眉說:“難吃,想吃葡萄。”推開他的手,不肯再吃。

  東方棄嘗了一口,點頭說:“確實不怎麼好吃,想必蒸的時候廚子睡著了,又硬又甜。明天我去弄葡萄。”雲兒“嗯”了一聲,問:“這是哪兒?”東方棄掀開帘子往外看,黑糊糊的一大片樹林,什麼都看不見,“我也不知道。”萬籟俱靜,只有馬車哐當哐當的聲音以及路旁時斷時續的流水聲傳入耳內,兩人靠在一起,呼吸可見。雲兒不怎麼在意,閉上眼睛說:“在哪兒都無所謂。”東方棄遲疑了一下說:“我們回天山吧。”八年前雲兒受了那麼重的內傷都能起死回生,這次為什麼就不能呢?他相信只要回到天山,一切都有轉機。

  雲兒點頭,無力地說了聲“好”。去哪兒都無所謂,只要不留在京城。東方棄見她似乎很疲倦,替她把身上的毯子蓋緊,“睡吧,天亮了我叫你。”雲兒眼皮動了動,歪著頭沉沉睡去。東方棄見她許久沒有動靜,忽然有些害怕,手顫抖著探到她鼻子下面,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揪起的心這才鬆了下來。他捋了捋她散落的頭髮,盯著她的臉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鑽出去駕車。

  不管將來如何,他們暫且活一天是一天。

  清晨明媚的陽光灑在青翠欲滴的荷葉上,前面是一方小小的池塘,一條小道一路延伸到前方小山丘的盡頭,沒入茂密的灌木叢里。雲兒不知道馬車為什麼突然停下來,喊了一聲,“東方?”她一臉驚疑,莫不是燕蘇追來了嗎……東方棄的頭從門帘外露了出來,一臉欣喜地說:“你等會兒,我去去就來。”雲兒不知他要幹什麼,勉強撐起身子,從窗口見他興奮地跳下馬車,直奔前方的農家小院,大概是討水喝,他們帶的清水快喝完了。她見沒出什麼事,重又躺了下來,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感覺心裡若有所失。風中傳來花的芬芳、糙的清香,耳邊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車外唧唧喳喳的鳥叫聲,好不熱鬧。可是她從未覺得這麼孤獨過,任憑世間所有的一切也填不滿這種孤獨,那是一種深沉的、陰鬱的、從內心最深處流瀉出來的情感,與她的骨血融為一體,至死方休。

  不一會兒,東方棄掀開帘子跳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大串深紫色的葡萄,顆粒飽滿,個個有大拇指大,晶瑩剔透,上面還帶著幾片橢圓形的葉子,笑嘻嘻地說:“快吃,快吃,剛摘的,上面還有露珠呢,又新鮮又乾淨。”他手捂在嘴邊小聲說:“我偷來的,千萬別被人發現了。”雲兒詫異地說“偷?你沒給錢嗎?”他為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偷盜這樣的事是不屑於去做的。東方棄苦笑說:“我哪有錢,身上半個銅板都沒有,幸好沒人看見。”雲兒挑了挑眉,做了個鬼臉說:“反正是你偷的,抓到了我可不管。”她摘下一顆葡萄,也不洗,就這麼連皮帶肉吃下去,連聲說好吃。

  東方棄將葡萄一粒一粒摘下,拿手帕擦乾淨放在茶盤裡。雲兒一氣吃了十多粒,笑著說:“我還從沒吃過這麼新鮮的葡萄呢,就是有點酸,不過不酸就不是葡萄了。”她頓了頓又笑著說:“還是偷來的東西好吃,從沒覺得葡萄這麼好吃過。你怎麼不吃?再等會兒我可就全吃光啦。”東方棄笑說:“你喜歡就多吃點,比起葡萄,我更喜歡吃奇異果。”雲兒展顏一笑,挑眉說:“那咱們下次就專程去聞人山莊偷,反正cháo音塢碧玉湖的路我都摸熟了。”東方棄點頭說好,雲兒立即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兩人仿佛要去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甚至商量好了日子,什麼時候去偷最合適,從哪兒偷最方便,煞有介事。說著說著,東方棄不知道自己的鼻子為何有點發酸。

  馬車經過路口那家栽了葡萄的農戶的時候,看見一個四十來歲、全身曬得黝黑的農婦頭上包著一塊藍色的花布,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花布衫,雙手叉腰站在門口大聲罵道:“誰家小孩那麼嘴饞啊,轉個身去餵豬,門口掛著的一大串葡萄就給偷走了,別的不偷,還專門偷大的。今年結得最好的一串葡萄,碗口大,足足有一尺長!嘴裡癢,怎麼不去偷別人家的甘蔗,大老遠跑來偷我們家的葡萄啊?看我抓到不打斷你的狗腿!從小偷三摸四,家裡大人也不管一管,有娘生沒爹養……”

  雲兒聽了掩嘴輕笑說:“快走,快走,沒聽見嗎,要打斷你的狗腿呢。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可救不了你。”東方棄乾笑兩聲,緊了緊手中的韁繩,示意獅子驄和旋風快走。那農夫見路上有馬車經過,不由得停下罵聲看了一眼。東方棄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幸好她見馬車富麗堂皇,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出行,沒有懷疑,喝了口水繼續罵。

  走出老遠,直到那家農戶再也看不見了,東方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原本我想,只偷一串,應該不會發現吧,哪知道她連葡萄一串一串都數清了的……哎……”雲兒學那農婦的口氣說:“別的不偷,還專門偷大的,今年結得最好的一串葡萄,碗口大,足足有一尺長……我覺得你還挺會偷東西的,憑你的輕功和眼力,有當神偷的潛質,繼續努力啊!哈哈哈哈……”她這一笑便覺得胸口痛得厲害,針扎似的,是那種突如其來、毫無預備的劇痛,忙吸口氣平靜下來。她又怕東方棄發覺,痛苦地擠出一個微笑,轉移他的注意力,“被她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吃甘蔗了。”幸而疼痛很快過去了,身上黏膩膩的,全是冷汗。

  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她無聊地趴在窗口看風景,指著斜坡上一大片甘蔗地驚喜地說:“東方,快看,快看,那不是甘蔗!”東方棄正在駕車,忙擺手說:“不行,不行,那裡有人。再偷,真要被人打斷狗腿了。”雲兒從隨身攜帶的袋子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說:“你沒錢,本姑娘有啊,賞你了!”幸好自己錢和蝶戀劍從來不離身。

  東方棄拿了碎銀,問附近鋤地的老農能不能買甘蔗。那老農戴著一頂竹製的斗笠,年紀大了,耳聾眼花還駝背,伸著脖子問:“什麼,你說什麼?”東方棄運起內力用方圓數里都能聽見的聲音說:“買甘蔗!”驚得藏在樹上、糙里、蘆葦叢里的鳥雀撲騰撲騰亂飛,前方的山脈傳來悠長的“買甘蔗”的回聲。那老農“哦哦哦”點頭說:“沒錢找。”東方棄擺手說不用找,自去挑了幾根粗壯肥大的甘蔗,找不到削皮的刀,便用驚鴻劍削了皮,斬成一段一段抱回來。

  雲兒被他那一聲“買甘蔗”逗得笑得直不起腰,嚼著甘蔗搖頭晃腦地說:“這甘蔗又甜又軟,你那聲‘買甘蔗’果然沒有白喊啊,再喊一句來聽聽……”話沒說完,就被嘴裡的渣子嗆到了,咳了一聲,忙將甘蔗渣吐出來。她瞧見痰盂里鮮紅的甘蔗渣,低頭看了看手頭的甘蔗,咬過的地方全是血,驚慌失措之餘,更擔心的是被在外面給馬餵糙料的東方棄看見,把手裡剩餘的一截甘蔗往外一扔,又將痰盂藏在小桌子底下,用桌布遮住,慌裡慌張打翻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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