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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喬來看守所看我的時候告訴我,嚴可被他父親從警察局裡撈了出去。而我,估計要面臨牢獄之災。

  我垂著眼睛,望著地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涼靜。”小喬很嚴肅地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頭來望著她,她認真地看著我問:“你不難過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不難過。”

  “嚴可要離開你了。”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難過?”

  我低下頭,想了很久,輕聲說:“活著離開,總比死著離開好。”

  “更何況,我本就不配被人愛。”

  賭徒根本就不需要愛情,不管是愛人,還是被人愛,都註定是個悲劇。

  就像我的父親和母親。

  【四】

  在看守所的日子,我一直在睡覺,從早上睡到晚上,從晚上又睡到早上。有的時候我會想,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可是如果死了的話,為什麼為什麼腦子裡還清晰地一直想起從前的我們?

  那時,我還會真心地笑,我會穿著長裙,在茂盛的銀杏樹下一圈一圈地轉著,直到暈得不行,再一頭扎進你懷裡,久久不願出來。

  那時,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

  那時,是多久之前呢?

  為什麼我想不起來?為什麼明明很近,卻變得這麼遙遠?

  為什麼,明明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是不快樂?

  為什麼,我總是這麼難過?

  嚴可……

  我的心變得絕望、黑暗,充滿陰霾,變得連你也無法救贖。

  嚴可……

  快走吧,在我還有理智的時候,我放你走,不讓你陪我落下無盡的懸崖,那粉身碎骨的痛,我不想你陪我承受。

  快走吧,離開我。

  “涼靜,”看守所的女民警在鐵門外叫我的名字。我睜開空洞的雙眼望向她,她拿著鑰匙打開鐵門,“你可以走了。”

  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卻聽話地站起身來,跟著她走出看守所。

  出了門口,我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嚴可,他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樹蔭下,安靜地等著我。

  我站在門口,不敢再往前走,甚至想轉身躲回看守所里,可他如墨的眼睛,就那樣直直地盯著我,讓我一動也不能動地與他對視著。

  “涼靜,”他終於開口了,他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我,一點兒也沒有情人之間的親昵,卻帶著一絲讓人微顫的溫柔。

  “啊?”我有些傻地回應他。

  他直直地看著我,嘴巴張了張,卻又忍了下去,過了好半晌才說:“我們回去吧。”

  我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他轉過身,先走了幾步,在走到警察局門口的時候,又轉過頭看我,等著我上前。

  我站著不動,隔著遠遠的距離,在冬日的暖陽下,顫聲問:“為什麼?”

  “為什麼又原諒我?”我不敢相信地大叫著,“為什麼不責備我?為什麼不質問我?為什麼不打我?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原諒我?”

  “你沒有脾氣沒有自尊嗎?”我緊緊地握著雙手,有些崩潰地指著自己說,“嚴可!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個賭鬼,我會輸光你的錢!我會為了錢去偷!去搶!去賣!”

  “這樣的我……值得你原諒嗎?!”我眼含淚水,直直地盯著他。

  “涼靜,我願意為你還債,即使一無所有。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嚴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還是那麼認真,那麼溫柔,那麼固執。

  我慚愧地低下頭,慢慢地蹲下身子,失聲痛哭。我感覺到他走過來,緊緊地抱著我:“別哭了,沒事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發誓,我發誓我真的再也不賭了。”我終於忍不住哭了,我內心深處真的好怕他離開我,真的很怕。我緊緊地抱住他,不停地對著他發誓,對著他解釋那天晚上的事,告訴他,其實我還是他一個人的女孩。

  “我相信你。”嚴可緊緊地抱著我,“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那天回來後,我們認真地打掃了已經好幾天沒人住的屋子,將木地板上厚厚的灰塵擦得乾乾淨淨,我好心情地從超市里買了嚴可最愛吃的螃蟹,回來蒸給他吃。

  螃蟹很貴,我只買了兩隻,剝開的時候,我把蟹黃端到嚴可嘴邊讓他吃,他抬手擋了一下:“你吃吧。”

  我搖搖頭,看著他說:“你吃,我想看著你吃。想把所有好的都給你,想對你很好很好。”

  嚴可輕笑:“怎麼,良心發現了?”

  “嗯!”我使勁點頭,“我以前真是太壞了,吃魚每次都吃肚子上的肉,吃蝦從來就是你給我剝殼,山核桃總要你敲好,早飯要你做,晚飯也要你做,還總是偷你的錢去賭,經常惹你生氣,給你臉色看,對你一點兒也不好。”

  嚴可打斷我:“你其實沒那麼壞啦。”

  “有的!真的有。”

  “嗯,仔細想想好像是有啊。”

  “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要比你對我對你更好!”

  “真的?”他懷疑地問。

  “真的!”我使勁地點頭。

  “那給我捶捶背,捏捏腿,今天跑了一天,累死了。”

  “好。”我跳起來,殷勤地為他服務著。嚴可現在一邊在一家防盜門公司當業務員,一邊在讀夜大,每天都過得很辛苦。我有些心疼他,力道適中地捏著他的肩膀,他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那表情性感得讓我忍不住低下頭去,暖暖地吻住了他。

  他閉著眼睛,嘴角帶笑,抬起雙手,抱住我的頭,用力地回吻我。

  吻了好一會兒,他仰著頭,睜開眼,直直地望著我的眼睛說:“你不必對我這麼好,我只想你在我身邊。”

  我笑了,忽然覺得陰暗的心裡好像緩緩注入一道暖流。

  也許,也許我們的結局,會和爸爸媽媽不一樣呢。

  並不是所有賭徒,都會賭到至死方休的……

  小喬說,我就算是為了嚴可也該戒賭了,有個這麼愛自己的男人,怎麼好意思還繼續賭。

  其實她不懂,所有不賭博的人也不懂,賭博和吸毒是沒有區別的,它們都是惡魔的使者,黏上了就甩不掉,它會時時刻刻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蹦出腦海。

  那種強烈的、不可抵抗的念頭像魔鬼的召喚一般,讓你失去所有理智,忘記一切諾言。

  就像現在……

  就像現在……

  我看著嚴可遺忘在抽屜里的銀行卡,拼命地掙扎著!

  不行!我不能去!不能再賭了!我答應他的!

  可,就去賭一把吧,又不一定會輸。

  你想想,你那天晚上如果贏到四十萬的時候收手,你就不會變成這樣;你想想,你要是能再贏到四十萬,嚴可也不必這麼辛苦地去賣防盜門;你想想,四十萬啊,只是一晚上你就能得到它了,可你在超市當收銀員卻要當一輩子!

  你甘心嗎?你有技術,有運氣,為什麼不再去試試?

  贏到十萬就好,贏到十萬就收手……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賭桌上大戰了三十回合,面前的籌碼已經被輸得一乾二淨。

  我失魂落魄地回過身,看見嚴可就站在我的身後,一臉悲涼。

  他什麼話也沒說。

  可我知道,他要離開我了……

  這次,他真的要離開我了。

  淚水,就這樣從眼眶滑落,我直直地望著他哭,悔恨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那些話我已經說過太多遍,我想他應該都會背了吧。

  他扭過頭,不再看我,轉身向外走去。

  我哭著追了上去,賭場外,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門口,車門打開,美麗的貴婦人從車上走下來,望著嚴可微微皺著的精緻眉頭,眼神一如從前看垃圾一般地看著我。

  嚴可沒有停留,走到車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司機為他打開車門。他剛想鑽進去,我忍不住叫他的名字:“嚴可……”

  他的身形頓住,背影筆直得依然像是回憶里那棵挺俊的小白楊。

  我張開嘴,想說對不起,想說謝謝你,想說不要走,想說好多好多話,求他留下來……

  可是,我卻聽見,我顫抖的聲音,說出的卻是:“再見了,嚴可……”

  嚴可背對著我,一聲不響地鑽進車裡,車門像是慢動作般地關上,將我最愛的少年關在車裡,然後……

  永遠帶走。

  我望著漸行漸遠的轎車,失聲痛哭起來,終於還是失去了……

  我終於一無所有了……

  嚴可,嚴可……

  我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用力地大哭。

  天空,又飄下雪花,就像我遇見你那時那般冰涼。

  【五】

  小喬告訴我,嚴可和他媽媽定了協議,協議的內容就是,只要他媽媽把我從看守所里放出來,並且把中年男人的事情擺平,他就跟他媽媽回家。

  嚴可媽媽卻說:“我並不稀罕你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家,我再給你一次看清那個女孩的機會。我要讓你知道,媽媽說的永遠是對的,那個女孩,她不值得。”

  我沒有出乎她的意料,在她指示嚴可故意將銀行卡遺落在家裡之後,我拿著錢,死性不改地去了賭場……

  小喬說:“涼靜,你真沒救了。”

  我說:“嗯,我知道。”

  我比誰都知道我沒救了,我比誰都知道,賭徒的下場。

  我比誰都了解,就算我再怎麼愛一個人,也不會為了他戒賭,這種惡習已經深入靈魂。

  我永遠記得很清楚,母親跳樓的時候,是那麼的絕望,她一次次地相信父親,會為了愛而去戒賭。可最後,她的愛還是戰勝不了賭癮。

  母親說,父親應該戒的是賭,而她該戒的是愛。

  嚴可也一樣……

  他也該戒掉愛。

  我獨自一個人,躺在我們曾經的床上,忽然覺得,平日覺得有些擠的床變得這麼大,怎麼翻身都翻不到邊,怎麼焐都焐不熱。

  嚴可離開的日子裡,我每天像往常一樣生活,上班、下班,有了錢就去賭博,沒有人管我的日子,我越發墮落。

  我每天都在煙霧瀰漫的賭場裡想,他走了也好,至少,我們不會變得像我的父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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