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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沒過幾日,她在去通天閣的路上,又碰著了那位傳說中的“清風大人”。只能說不愧此稱號。確如過竹清風,令人心折。邊上幾個師姐那樣子同之前見著“朗月大人”時一個樣兒,可她心裡卻全不是一回事兒。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瞧花眼了,那位大人似乎還朝自己微微笑了一下,這是認識自己?想到之前這位河圖院首座是拜訪過自家先生的,或者之前要收自己為學生這位也知道的?心裡亂猜一通,反應過來又趕緊叫醒自己:你當你是誰啊……

  晚上回來想想,這頭一個“因色起意”,可以劃掉了。自己並非為容顏風儀所惑,要不然今天也該心思亂轉才對啊。只是這麼一來就更說不明白了。那位摘星樓的先生,自己從前並沒有見過他,亦未讀過他的書,甚至連他的傳奇故事也未事先打聽過,那深深印在腦海里的他從走廊盡頭漫步行來的身影算怎麼回事兒?——傅清溪如今覺著,自己比極數可難懂多了。

  又過了一陣子,星河會的餘韻也終於散去,那幾位風雲人物也都重新不見了蹤影。

  傅清溪知道首座大人又離開書院,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顯聖”了。那心裡忽然空得跟懸崖上的風洞一般,只剩下聽不明白又停不下來的陣陣聲響。

  如此六神無主又無可解脫地在屋裡悶了兩日,終於待不住了,往外頭散去。走著走著又走到文星巷小院老先生們所在的山坡下。之前她已經來過一回,鼓起勇氣爬上了坡,扣門卻無人相應。雖則這回估摸著也還沒回來,只想想那院子裡頭的情形,在牆外頭呆一陣子也是好的。

  這麼想著就信步上了山坡,因她心裡認定裡頭沒人,是以也沒有敲門,只在牆外立著,遠眺浮島碧波,不自覺地嘆息著。

  過了好一陣子,心裡覺著舒服些了,便打算下去了。吱呀一聲門開了,那位老伯走出來道:“你唉聲嘆氣了半天,這就想跑啊?”

  傅清溪沒料到院子裡有人,想起方才自己心裡轉的各樣事情,一時面紅耳赤,行了禮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倒把老伯逗得大樂:“你是之前來過?大約是沒見著人。就以為這會兒也沒人,是吧?”

  傅清溪只好點頭認了,老伯哈哈大笑起來:“哎,可惜你這丫頭只會嘆氣,也不會嘟囔兩句,或者作句詩什麼的,那多有趣兒!”

  傅清溪心說那我這會兒還不如跳下去得了。

  老伯也不管她樂不樂意,生把她讓進了院子,笑嘻嘻從後頭沏了茶上來,傅清溪怕這位老人家又要打趣她,到時候萬一老先生聽著了問起細事來,自己是說是不說?!便搶在前頭先道:“前陣子來過,卻沒見著先生們。”

  老伯笑道:“嗐,這陣子太熱鬧了,吵得人頭疼,我們便出去躲躲清靜。”

  傅清溪直愣愣問道:“您、您不是說星河會吧……”在她心裡,星河會就是頂厲害不過的一處所在了,只見過趕回來的,哪裡還聽過有要躲的。

  老伯點頭道:“是啊。可不就是這個!一個個都嚷嚷如何如何厲害,實在話,這說如何如何厲害的,多半都是虛話。你想啊,那人講的你若都能聽懂,這他懂的你就懂,他厲害什麼?你也挺厲害啊,是不是?若是他說的什麼你都聽不明白,那你說人家厲害,你怎麼說的?就因為你聽不明白,所以厲害了?世上多有好故弄玄虛之人,就是以為這樣以‘聽不明白’為高明的人太多的緣故。”

  傅清溪無言以對,她是覺著那些大先生們能推算出這樣的事情來實在太厲害了。可你要說她都聽懂了?那是不能。這麼一論,自己不也成了那些以‘聽不明白’為高明的人了?一時又有些自疑,又覺著老伯說的話或者也有偏頗。

  還沒來得及細想,老爺子又問她了:“你方才嘆什麼氣?”

  “呃……”這叫傅清溪怎麼說?說我嘆對自己起心動念無可奈何之氣?還是嘆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首座大人的氣?都沒法兒說,可也不能胡謅騙人,便斟酌著道:“學生是覺著……凡事,好像也不是都、都能有理可循的……”

  老爺子來勁了,給自己續了杯茶,催促道:“還有這樣的事兒?你說來聽聽。”

  傅清溪又傻眼了。

  老爺子看她那樣兒,也不催她,顧自己喝茶,只那神色是心切切等著的意思。

  傅清溪索性光棍道:“學生看到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不是最沒有道理的話?可偏偏那許多人都續詞賦詩以和,可見有人覺著這話是合理的。那這話到底是合理還是不合理呢……”

  老爺子哈哈樂道:“你沒聽過‘情理法’?這‘情’字可是在‘理’字前頭呢,以理和法來做比,法比理更淺近好懂容易看見,這理就比法更根本更近真。以此類推,也可以知道,這情之於理想必也是如此的。”

  傅清溪瞠目結舌,只在那裡眨眼睛皺眉,全沒半句能接的話。

  老爺子更樂了,卻也不說其他,反道:“這是從小道上來說,從大道來說,這萬事皆有‘理’在的,若是我們覺著這事情貌似無理,多半那後頭還有更深的道理在,只是我們看不見想不明白罷了……比方你說的這個‘情’,既是人的事,自然脫不了人這個‘理’去,只是我們通常多求外物,對自己起心動念的‘理’卻沒那麼明白了。說起這個來,倒是最近摘星樓似乎在擇這個人心呢,你要有功夫,不如去他們那裡瞧瞧,或者能有助益。”

  傅清溪聽到“摘星樓”三個字心尖就顫了顫,強自忍耐著,緩緩吐出兩口氣,才算穩住心神。等她從那院子裡回來,路上就琢磨開了。這話有道理,這情自然也是有理的,那些人認為它‘不知所起’,關鍵是在那‘不知’而不是‘沒有’。只要有理,就不怕,有跡可循,那便有解脫之法。

  從這往後,她真的對自己的心念用起心來。那些什麼心念的分級分解之類的功夫,她也不打算做了,反正她也不是想學這個推演的功夫。她就用最笨最直接的法子——自查心念。看自己什麼時候因為什麼東西心裡起了什麼反應。

  慢慢的,她倒是可以坦然接受自己這份莫名而生的“情”了。這個根子太深,以她如今只能還掘不出來,跟別說消解了。可她也發現了可以與之和平共存之法。

  常人在“情”之後的苦,多半在於緊跟著的欲“親近占有”之欲,她在這裡斷了一刀,——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都何樣壯麗,叫人生情,又有哪個人可以將之占為己有?

  她換了個角度,把這個“情”只定在了“請”上。滿懷對某人的情意就盡情體味這份自心深藏的“情”之滋味,喜也好悲也罷,——既然當日生情時便沒有對方什麼事兒(既未曾謀面亦不知其性情品格喜惡),那之後維持心中一腔情意時,又有對方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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