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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清溪最是聽話的,一一都照做了,自認功夫也下到了,可就是難以入門。

  這事兒她也沒處說去,同先生說了,先生只叫她莫要著急,這樣功夫本也不是能靠苦學努力使上勁的,關鍵在一個悟字。傅清溪從之前讀書的體會過來,曉得這話沒錯,許多書許多道理,看的時候覺著“果然如此”,回頭就忘了,等要用的時候根本想不到還有這樣的道理可用。所以看了無數養生的書,臨事照樣會發怒;讀過一書架的人心法度,回頭照樣貪小便宜吃大虧。這學同學之間,差得可不是一般的遠。

  只是她從前滿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入了門的了,卻沒想到爬到這一層,深就被關在了門外。若不是從前做下的養氣功夫,只這一兩年連個心橋都搭不起來的情形,就足夠叫人心灰了。

  好在學裡不時會有場論演,各路學向的人都根據自己那一路的數象規則,能往前後推演。有一家專管經世的,已經修了好幾部史書了。卻要叫那些歷朝歷代的史官們如何自處。

  傅清溪每每被驚得目瞪口呆,一邊向學之心大受打擊——看看人家學成什麼樣兒,再看看你自己!另一邊又詭異地給自己建立了一些信心——這些路子果然都是行得通的,同三舅舅玩的靈符那些可不是一回事兒。

  看她那樣子,蘄卉每次都樂得不成。後來告訴她,按著既有的規律推演,這在書院裡論起來不算厲害的。這一象萬解,每個人因著自己的所知所思,多少都有偏頗,是以層級越多的象眾人解起來相差越大。想要解得近於真,那就是個不斷矯正自己認知的過程,所以這個推演解象的厲害原是在這個地方。

  更厲害的是自創規則,將既有的推演規則擴展或者向上向下延伸一級,這是從理上走了,那就不是尋常人能做的了。只是這樣的事兒,幾十年也未必能遇著一回,若有這個意思的小論演要上台,消息傳出去,那日必定滿座。便是在外頭的那些人,得著了信,凡趕得上的也多半會趕回來。這才是書院裡的盛事。

  傅清溪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從前她在府里住著,最不耐煩應付一年的節慶。那些按著不曉得什麼時候的規矩定下的日子,到了這一天,不管到底有沒有什麼值得樂呵的事情,都非要張燈結彩地熱鬧一番不可。不知道旁人如何,就她來說,應付這些日子,只一個詞兒——身心俱疲。

  那時候就盼著,什麼時候能有志同道合之人,真正因所學所求之事有所得有所悟而成慶賀之會,這才是心神同慶的美事了。如今,這樣的盛事真的就叫自己遇上了,可惜自己卻是那個無所得無所悟的人。到時候的慶賀之會,自己就算恰逢其會身在其中,自己心裡也知道實在算個局外人。

  再想從前越芝常說的:“我們已經把弓拉到滿了,也只到這個程度,實在沒有辦法了。”那時候聽過就過了,也沒什麼想頭。如今聽來卻如發自肺腑一般。自己真是能做的都做了,按著日程天天看書不歇,又把裡頭能聯結的聯結了起來,只差一個架構了。可這些東西本就是一事一化的,彼此高低都分不出來,哪來的什麼架構,卻是無法可想。

  這日又收到了先生的書信,除了答了她上回信里的幾個問題,餘下頗多勸勉之語,叫她看了越發慚愧了。尤其如今她也知道銜尾環的意思了,開山大弟子即關門弟子,說白了先生只收了她一個親傳學生;可看看自己如今學的樣子,卻叫人情何以堪?

  心裡靜不下來,又出去瞎走,她在這裡也沒個能說話的人,蘄師姐雖極疼她的,可她也得知道好歹,師姐自己忙得恨不得一天的飯都並做一頓吃,哪裡好老拿自己這些沒影的事兒去煩她。書信是容易寄出去,只是心事煩亂,卻常有不值得落筆成字之感。且如今自己的這些向學之事,能說的人也實在不多,總不能老打攪老太爺吧。

  想著走著,抬頭時發現已經到了老伯“主僕”所居院子的山坡下,想了想正欲抬腳離去,就聽一聲笑道:“丫頭,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回頭見老伯正從另一頭轉過來要往坡上走,便立住了行禮,答道:“本想拜訪的,只是怕打攪了二位先生……”

  老伯笑道:“怎麼如今倒見外了,那時候在京里閒聊得不是挺好,什麼不說,也沒見耽誤什麼。你不是學了那書了?漩渦自成後萬事可修,又有什麼耽誤打攪可言?”

  傅清溪心裡似乎哪裡一醒,只不甚明白,便笑道:“那學生便打攪了。”

  老少二人說著話往上去,到了院裡坐定,也不管到底另一位老先生在不在、在做什麼,就顧自己聊起來。

  傅清溪自向學後就頗得這位老人家指點,雖未能成師徒之緣,卻是有師徒之實的。且這老伯頗不似此間高人行事,反像城中尋常老人家多些,叫她心生親切。恰又在鬱悶難解時候,便也不瞞著,只把自己如何讀書、如何法子想盡卻終究毫無所得的話都一一細說了。

  老伯聽著,不時說上兩句,引得傅清溪越發把自己心裡話都掏出來了。最後老伯嘆道:“這象數之學,光靠死記硬背裡頭的象數推演公式,那是下下之策。且這路子,多半容易出半吊子。就如你從前學旁的,這學一樣東西都有個滋味在的,這東西沒法說出來,凡通達之人都各自心知。你在之前所學之事上多半都‘得味’了,只在如今這樣事情上卻是遲遲未得其味。東西學了好像都學到了,可總像隔著一層似的,過個三兩個月再回頭看去,從前覺著清楚的便又模糊了,甚至毫無印象。就是這個階段的一大特徵。”

  傅清溪聽了連連點頭:“確實是如此。是以學生常有光陰拋費之感。”

  說了一陣子,老伯自覺口乾才發覺都沒上茶,“唉喲”一聲自往後頭燒水沏茶去了,留傅清溪在敞軒里坐著。

  傅清溪正默默回味方才所言,一個聲音忽然道:“你如今這般精進艱難,根子不在法,而在於心。你是心裡不信這些。”

  傅清溪聽出來是那位老先生的聲音,這句話卻叫自己想起當日那當頭棒喝的“三問”來。人已經站了起來,也來不及行禮,就在那裡干站著,也不曉得說什麼好。

  老先生顧自接著道:“我且問你,這桌上的茶奩為何在此?”

  傅清溪全不知這話要從何答起,那老先生也沒指望她答話,仍接著道:“自是有一日,有人將它放在了此處。那人那日為何將它放在此處?是因我們這裡新建成了,布置時候此處需要一套待客的茶奩,這裡都知道我們的大概喜好,便選了這樣一套。這一套又如何做出來的?又同泥同竹同木料相關了……還有製作它們的人,還有需要這套茶奩的我們,還有這張桌子,這個地方,還有叫這個地方成了如今這個模樣的人事……”

  傅清溪面上神情變化,氣息也沉了起來,老先生接著道:“再往上追,一件件問去,可追至天地之初……那中間隨意哪一點變動了,這個茶奩今日今時都不會在這裡。反過來說,這茶奩今日今時在此處這一象,已經包含了天地之初至今的多少因緣流轉,這裡頭哪有虛哪有假哪有不真處?你卻不信這些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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