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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順便找你而已。”
姜詞笑了,“……你就不能坦誠一點嗎?”
“行,找你,順便旅遊。”
姜詞忍俊不禁,說回正題,“我在大理認識了一個朋友,他恰好是西秦畫廊最早的創辦者之一,畫廊的名字就是以陳西子和他的名字組成的。我去帝都找到西子姐,恰好那時候還有個進修的名額,西子姐就給我了。”
“無條件的?”
姜詞笑說:“當然有條件,我簽約前兩年的畫作,畫廊都要抽取百分之五十的佣金。”
梁景行沉吟,“這條件有些苛刻了。”
“我倒覺得無所謂,她是商人,又不是慈善家。我在帝都的吃穿用度,上語言班的錢,以及留學兩年的費用,全是她一手包辦。我錢可以少賺,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梁景行笑了笑,點了點頭,“看來這三年,你過得很好。”
“不好,”姜詞陡然覺得鼻酸,走到梁景行跟前,一條腿跪在他兩腿間的沙發上,低下頭,聲音一時沉沉,“倫敦總是下雨,一下雨我就會想你。”
梁景行嘆了聲氣,伸手摟住她的腰,“那你都捨不得打個電話。”
姜詞搖頭,“要是聽見你的聲音,我一定會崩潰,撐不下去。”
“後悔嗎?”
姜詞一頓,認真地想了想,“不後悔。”
在帝都,她與陳西子一見如故。這女人雖然精明市儈,但人情世故看得格外通透,且擁有極為精準的藝術鑑賞能力。
陳西子看過她帶去的畫,這樣評價:“姜詞,你胸中有溝壑,但如今活得太狹窄單薄了。你聽過尼采的一句話嗎?誰終將聲震寰宇,必長久深自緘默。”
此後,陳西子極力勸說她接受出國進修的建議,“系統的學習對你有益無害,國外氛圍大為不同,出去感受一下吧。”
最初的那段日子,僅是適應語言環境,就讓姜詞心力交瘁,便如倫敦的天氣一樣愁雲慘澹。
後來,為了驅趕心裡揮之不去的焦灼與陰鬱,她開始強迫自己去參加很多活動。音樂會、畫展、攝影展、舞台劇、球賽……各式各類,不一而足。還做背包客,去了歐洲的很多地方。她將自己當成一塊乾燥的海綿,不斷吸取水分。
這樣持續半年之後,她發現自己漸漸平靜下來,並且開始享受孤獨。
“有一年我在華沙旅遊,住在一對老夫妻的家裡,”姜詞在沙發上躺下,頭枕在梁景行腿上,一點一點,娓娓道來,“這對老夫妻年輕時候都是芭蕾舞演員,後來妻子出車禍撞傷了腿,再不能在舞台上演出。那時候兩人都正如日中天,妻子的藝術生涯戛然而止,丈夫毅然拒絕更換搭檔,隨著妻子一起離開了芭蕾舞台。後來妻子開了個舞蹈教室,丈夫從頭學起,數年後成為高級機械工程師。他們還有三個孩子,如今都已成材。他們的家裡有個花園,種滿了玫瑰,全是兩人自己打理的。”
姜詞抬眼,看著梁景行,雙目漆黑明亮,“……從前我認為愛就該肆意張揚,無所顧忌;但其實愛也可以堅韌沉默,靜水流深。如果沒有這三年,我不會懂,所以我不後悔。你是對的,你在引導我不要走上一意孤行的道路……”
“我有錯的地方,”梁景行低聲道,“剛愎自用,不肯跟你溝通,做什麼都怕傷害你。”
姜詞握住他的手指,“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傷害我了。”
梁景行輕撫著她的頭髮,沉默半晌,聲音一時黯啞,“你頭髮都這麼長了……”
“英國理髮貴,沒錢剪。”姜詞煞有介事。
梁景行沒有笑,也沒說話,目光漸而深沉,撫摸的動作里忽然有了更多的意味。姜詞呼吸也不自覺放緩,安靜無聲凝視著他疏朗深邃的眉眼。
一個瞬間,梁景行低下頭,微熱的嘴唇輕觸她的鬢角,摩挲著,將她腦袋往旁一偏,吻在耳後。姜詞深吸一口氣,脖子跟著一縮,全身都好似過了電一樣。這樣極盡輕柔地親吻片刻,一隻大掌忽伸進去,幾分粗暴地揉了一下。
一剎從一個極端跌入另一個極端,身體立時變做一張滿拉的弓,緊張,微顫,蓄勢待發。
梁景行呼吸粗重,翻了個身,將她衣服飛快剝落。她似覺羞赧,伸手去擋。他將她手臂格開,陡然生出些惡意捉弄的意思。折騰許久,直到她一迭聲地告饒,這才罷手,接連不斷的衝擊似都攜了千軍萬馬的力量,狂風驟雨一般不止不息。
她汗水漣漣,雙頰漬得通紅,黑色的眸子裡水汽瀰漫,呼吸好似斷了線,“……梁叔叔,不要了……”
他目光深黯,俯身吻她,啞聲問:“……叫我什麼?”
她從白茫茫的混沌中奪回一絲清明,思及方才的稱呼,不覺羞恥難堪,只咬緊了牙關再不開口。偏他更加強勢,更加惡意。到最後她終於放棄,隨他折騰,只無意識地胡叫。
天與地顛覆,而她縱身洪流,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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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行終於停下,一聲聲喘著氣,翻了個身,將姜詞抱在懷裡。
姜詞臉上汗津津的,額發全都浸濕,此刻被巨大的疲累攫住,聽著梁景行依然鼓譟的心跳,覺得滿足,絲毫不想動彈。
休息了一會兒,忍不住調侃他,“……你這是憋壞了吧?”
“姜詞,我發現你這人只會耍嘴皮子功夫,來真的一點不行。”
“是是,肯定比不上你身經百戰。”
梁景行挑眉,“你這是要翻舊帳?”
“翻得過來嗎?”
“那恐怕不能,要我一個一個數給你聽嗎?”
姜詞手肘撐著沙發,將身體支起來一些,似笑非笑,“數來聽聽。”
梁景行一巴掌拍她頭上,“這點鬥狠的功夫剛剛怎麼不用上,嗯?”
姜詞臉一熱,又趴下去,“……不跟說你了,老流氓,越說越來勁。”
梁景行笑了一聲,一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再沒聽見姜詞的動靜,側頭一看,她呼吸均勻悠長,已經睡著了。
梁景行輕手輕腳起身,去房裡拿了張薄被蓋在姜詞身上,自己去沖了個涼。
第51章 水洗藍(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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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詞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西邊橙紅的霞光漸褪,露出其後深藍純淨的天色。她從行李箱裡找出一身輕便的衣服換上,看見那枚跟了她多年的打火機,拿起來揣進口袋,腳步輕快地下樓。
廚房裡飄出食物的香氣,姜詞走過去,卻見梁景行挽著衣袖,正在炒菜。
姜詞晃到他身邊,探頭往鍋里看了一眼,又見旁邊有切好的黃瓜,伸手拿了兩片。
“再炒個菜就能開飯。”梁景行看她一眼,“餓了?”
“有點。”她嚼完黃瓜,從兜里掏出打火機,“這個還給你。”
梁景行往她手裡看了看,笑道:“原來是你拿去了。”
“嗯……”她陡然意識到,相處了大半天,梁景行還一支煙都沒抽過,“你現在不抽菸了?”
“戒了。”
姜詞點頭,“戒了也好,這麼難抽的東西,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喜歡。”
梁景行手一頓,“你試過?”
“試過,就大半年。”姜詞伸手環住他的腰,聲音漸低,“……控制不住,想你的時候就想抽菸。”
梁景行目光沉沉,“……傻姑娘。”
“那你為什麼戒了?”
鍋里發出滋滋的聲音,香味一陣一陣翻出來,頂燈辱白色的光似給一切罩了層柔和的濾鏡,便聽他沉聲回答:“不知道要等多久,我得老得慢一點。”
姜詞一怔,頓覺喉嚨一梗,“……你不老,一點也不。”
“我已經大你十二歲,占了這麼大便宜,以後不能走太早,多陪你幾年。”
“呸呸呸!你說什麼呢!”姜詞立即打斷他,“剛在一起你就說走的事,成心的吧?”
梁景行笑了一聲,“行了行了,你鬆手,菜要出鍋了。”
姜詞鬆開手,瞪著梁景行,眼裡起了霧氣。梁景行側身捏了捏她鼻子,低頭親她一口,“你知道我這人想得比較多,真不是故意的,乖,別生氣。”
姜詞緊咬著後槽牙,“放狠話誰不會,你以為我在乎嗎?四十年,四年,四天,四小時,我既然決定跟你在一起,怕什麼分開?”
“我知道,”梁景行騰出一手,用力抱住她,“我錯了,以後再不說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