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到了樓梯口,梁景行突然停下腳步,“陳覺非,你自己滾去吃飯。”

  陳覺非仰頭看他,“那你去哪兒?”

  “我還有事。”

  “還有什麼事?”陳覺非盯著他,“舅,你該不會打算回去給那女生賠精神損失費吧?我跟你說,她這人壓根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柔柔弱弱,上回四個女生把她堵廁所里,都沒從她身上占到一點便宜……”

  梁景行目光一沉。

  “……她是藝術生,一直在跟著一個畫家學畫畫,學費可不低,一年就要上十萬,可她爸媽都死了,真不知道錢都是從哪兒來的……”

  “陳覺非。”

  陳覺非一愣。

  “十幾年書讀狗身上去了,就學會了隨意詆毀他人名聲?”梁景行沉眉肅眉,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緊盯在他臉上,目光像結了冰,冷靜得嚇人。

  陳覺非到底有所忌憚,立即住了聲,往後退一步,“我……我吃飯去了,舅,你去忙你自己的吧。”說完,拔起腿一溜煙兒地跑下樓梯。

  等陳覺非的身影消失不見,梁景行轉過身,立時一怔。

  不遠處的走廊上,姜詞正抱著一摞作業本,靜靜站著。不知道來了多久,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梁景行走過去,低頭看著她,“好久不見了。”

  姜詞微微垂下目光,“嗯。”

  梁景行伸手去接她抱著的作業本,姜詞微微側身躲開了,“沒事,不重。”

  梁景行不禁打量著她。

  比三月的時候更顯消瘦,整張臉紙片一般蒼白。若不是光頭的造型平添了幾分滑稽,整個人都往外透著森森病氣。

  “你……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還好。”姜詞低頭看著腳尖,聲音平淡。

  “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姜詞輕擺了一下頭,“沒怎麼休息好而已。”

  從頭到腳都透出抗拒的意思,梁景行如何覺察不出,可偏要裝作不知道,接著追問,“……經濟上有沒有困難?”

  姜詞手指收攏幾分,仍是搖頭,“沒有。”這次,再不給梁景行開口的機會,她抬起頭,率先說道:“梁先生,謝謝你的關心。”她抬頭朝著鐘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午休快要結束了,我先回教室了。”

  梁景行看她數秒,點了點頭。

  姜詞垂下目光,從梁景行身側越過,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運動式的校服套在她身上,好似一個粗蠢的麻袋,顯得她身影更加消瘦。

  梁景行不由想到第一次見到姜詞時的情形。

  那時候姜詞父親姜明遠的生意正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姜明遠白手起家,早年賣盒飯,後來賣建材,手裡攢了些閒錢,就開始忌諱別人稱自己為“暴發戶”。對於附庸風雅一事,他造詣頗深,已臻化境,除了收集古玩字畫,結交文人騷客,還讓姜詞拜在了油畫大師的門下。對於這一決定,姜明遠分外自得,甚至還在姜詞生日宴會開始前舉辦了其處女畫作的拍賣會,說是拍賣所得將盡數用以資助青年而有志的貧窮畫師。

  拍賣會開始之前,姜詞款款出場。十五歲的女孩穿一條白色的小禮服,黑色長髮盤成一個優雅的髻,微仰著頭與人說話時,仿佛天鵝引頸。

  最後那幅畫以二十三萬成交,姜詞微笑矜持致謝,整個人透出一種驕傲,卻是光華內斂的,並不令人生厭。誰也沒想到再怎麼附庸風雅也脫不了一股子粗鄙之氣的姜明遠,竟能有這樣一個讓人嘖嘖稱嘆的女兒。

  可短短兩年,世殊時異,昔日的掌上明珠,落入今日這步田地,不免讓人唏噓。

  姜詞拐了一道彎,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梁景行點燃一支煙,不顧自己身穿西服,手肘撐在落灰的欄杆上。

  靜靜抽了一會兒,樓下的空地上現出姜詞的身影。梁景行目光追隨而去,看著她一直進了對面的建築,消失片刻,又出現在四樓的走廊里。她抱著作業本走過去時,一路有不少女生探出頭來張望,指指點點,卻沒有一人敢上去與她對話。

  而姜詞微仰著頭,像檢閱自己疆土的女王,緩慢而堅定地朝前走去。

  恍惚之間,似又見到十五歲那年的姜詞。梁景行眯了眯眼,將煙掐滅,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想,自己這傻外甥,這回興許真是當了冤大頭。

  第3章 鐵紺色(02)

  ·

  陳覺非吃了憋,心裡終究有些不忿,開始悄悄留意姜詞。跟蹤了半個多月,終於讓他抓住“把柄”。

  陳覺非父母平日忙於事業,對陳覺非疏於照顧,凡事都會拿錢彌補,對其荒誕行為,多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種態度讓陳覺非越發驕縱,總想著有人善後,行事更加肆無忌憚。

  有錢的公子哥,身邊少不了幾個狐朋狗友,三五成群一合計,連上天攬月下洋捉鱉的膽子都生出來了,趁著放月假的時候去趟酒吧尋歡作樂,簡直不值一提。

  陳覺非就是在城東的一家酒吧發現姜詞的。

  他初時沒認出來,只覺得端酒過來的服務生長得十分面善。目光追隨而去,看見她仰頭與酒保談話時的神情,才發現這人竟是姜詞。她戴了頂紅棕色的假髮,妝化得濃,粗而濃密的假睫毛好似一排蒼蠅腿。

  他頓時生出看好戲的心情,喚她過來續單。

  姜詞面無表情,好像並不認識眼前這人,平平淡淡問道:“先生還需要什麼?”

  陳覺非翹起腿,手臂張開搭在沙發椅背上,似笑非笑看她:“你們一般收多少小費?”

  “顧客給多少,我們收多少。”

  她用詞十分微妙,“顧客”,不是“客人”,這話聽來便也不那麼讓人浮想聯翩了。

  陳覺非笑了一聲,忽將手臂放下來,伸手將面前的黑方往前一推,“喝一杯,我給你一千小費。”

  跟他過來,圍坐一旁的其餘幾個男生立時怪笑連連。

  “抱歉,我不喝酒。”

  陳覺非斜看著她,“是服務員吧?”

  姜詞沒說話。

  “服務員,顧名思義,提供服務的人員,陪酒也是服務,憑什麼就喝不得了?”

  姜詞冷眼看他,“如果你需要陪酒,我幫你喊人過來。”

  陳覺非笑了一聲,“我今天還非得讓你不可了。”

  男生們連聲起鬨,言語之間已有調笑。

  陳覺非見姜詞神情平淡,絲毫不見怒色,更是好勝心切,“你把你們值班經理叫過來。”

  姜詞看他一眼,拿著菜單走了。

  片刻後,一個滿頭大汗的胖子跟著姜詞過來,到了跟前,未等陳覺非開口,立即連聲道歉,“這位先生,不好意思啊,她就是個普通的服務生,您要陪酒,我幫您找倆點兒正的姑娘過來,您看行不行?”

  陳覺非笑道,“一不要她唱歌,二不要她講笑話,站這兒,”他伸手點了點台子前方,“就站這兒,把這杯酒喝了,我連她一根毫毛都碰不著,怎麼就不普通了?自己心思齷齪,看誰都像西門慶。”

  姜詞嘴緊抿成一線,拿那雙漆黑的眼睛靜看著陳覺非。

  陳覺非嗤笑一聲,聳了聳肩,吆喝著幾個朋友開始喝酒,再不看姜詞一眼。胖子伸手拉了拉姜詞制服的衣袖,低聲說,“走吧。”姜詞沒動,胖子又拉了一把。

  姜詞忽然將他手掙開,從兜里掏出今日剛發的工資,刷一下丟在台上,“那我給你一千,你把這酒喝了。”說罷,未等陳覺非反應,抄起黑方,整一杯朝他身上潑去。

  陳覺非從沙發上彈起來,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棉質的t恤濕了一大片,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著酒。這一切只發生在數秒之間,其餘幾人也驚呆了,等反應過來之時,姜詞已將制服上的胸牌摘下,塞進胖子手裡,“曹哥,得罪客人,我引咎辭職。”說罷,越過胖子,頭也不回地朝後面的休息室走去。

  胖子擦了擦頭上的油汗,急忙哈腰道歉。換做平時,陳覺非恐怕早就炸了,可這時竟沒有發作,只緊抿著唇,望著姜詞消失於燈火酒綠之中。

  “覺非?”有一人拍了拍陳覺非的肩膀。

  陳覺非沒理,忽提腳踩過一地的酒水,追了上去。

  休息室門上了鎖,非工作人員不得入內,陳覺非就靠在門邊的牆上耐心等著。約莫十分鐘後,門“咔噠”一聲打開。

  姜詞卸了妝,摘了假髮,青色的頭皮上已冒出些許發茬。她穿一件極為普通的白色t恤,背著一隻黑色的包,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一轉身看見陳覺非,頓了一下,又接著往前走。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