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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了,”蕭夜闌淡淡地說,“留一個對我恨之入骨的人在世上,豈不是時時刻刻都不得安心?”

  “蕭夜闌,你就從來沒有良心不安過嗎?”

  他卻笑了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況且,你本身並不喜歡男人,卻因為要加辱於我而中了圈套,這又能怪誰?”說罷,拍了拍手,四周士兵蜂擁而出,將那人團團圍住。“這事情說出去對誰都沒好處,相信在座各位都明白。所以,我們就當范大人心念故國以死謝罪,各位以為如何?”

  訣別

  眾人沉默,皆無言以對。

  蕭夜闌心思縝密手段高明,是早就看到的。從一個外邦的質子做到國主,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我可以理解,但是換作我,卻是永遠也做不出來的。也罷,成大事者必定心狠手辣,也是別無選擇的吧。

  低聲嘆了口氣,轉過眼去,范城的下場算咎由自取,我卻不願再看下去。

  卻只聽他詭笑了幾聲,心知不對忙起身看過去,見他騰空躍起,便向蕭夜闌衝去。侍衛們想來是低估了他的武功,一時間亂了陣腳,竟讓他衝到了近前。

  沈緣不敢耽擱,忙拔出劍來擋住他的來勢。豈料他虛幌一招,左手握住沈緣的長劍,不顧霎那滿手的殷紅,右手卻發出無數細小的暗器,直向蕭夜闌撲來。

  這一招出手太快,眼看著已不及躲閃。離蕭夜闌最近的蘇倚樓撲了過去,揮袖拂開漫天的細針,落地時也由於出手太猛而晃了幾晃。那邊范城的落敗已成定局,沈緣一劍正中眉心,再抽出時,那人高大的身體頹然倒地,血跡蜿蜒漫在地面。

  “沒事了?”他收回劍,急切地看過來。

  蘇倚樓的身體一直在搖晃著,我急忙奔過去穩在懷中。他依舊笑開了去,笑容卻有些恍惚,目光也漸漸渙散開來。

  “蘇?”我顫抖著問道。

  “暗器淬了毒。”他艱難地解釋著。

  沈緣奔了過來,蹲在地面看掉落的那些細針,不由呆住。見我直勾勾看著他,才黯然道,“見血封喉,怕是救不過來了,對不起。”

  蘇倚樓對他笑著,“我欠你的,終於還清了。”

  我死死抱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向我,斷斷續續地說著,“等我死了,就把我燒了吧……這毒,我不想它留在身上。待我化成灰,灑在江里,一點也不要留下來。笑非……算我求你。”

  我幾乎分辨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只顧著點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傻瓜,我是為別人死的,你哭什麼?”他最後瞪了我一眼,笑得卻是最好看的一次。說罷,悠悠合上眼,竟是說不出的安詳。

  不等眾人散去,我抱起蘇倚樓向門外走去。

  “笑非……”這次叫住我的,是蕭夜闌。

  我只頓了頓腳步,並沒有回頭。

  眼前這間院落是蘇倚樓在蕭國的住所,據說也是之前某落魄貴族留下的。他只說住所,不說家,聽起來便有些寂寥。所以一眼望去,那扇古舊的門隱隱散發出頹敗的感覺。

  我扣響門環,一位老者蹣跚走出,見我懷中那人如睡熟了一般,顫聲問,“請問公子,我家主人這是……”

  我搖搖頭,兩行眼淚便墜了下來。

  走進去,聽厚重的門板在身後關上,“鎖了吧。”我低聲吩咐著。

  淨身,換裝,這些事情不勞他人,完全是我一手所為。一身白衣的蘇倚樓靜靜躺在那裡,我抱起他,向後院走去。

  那位老者便是這院子裡唯一的下人兼管家,他準備好了柴垛,呆立在一旁。我將蘇倚樓放在上面,最後看了他一眼,將火把送了過去。

  這樣決絕的方式,也只有你想的出來吧。

  只是不論怎樣,我一定為你辦到。

  轉眼間火光升天,我一直注視著他,白色的衣襟被火焰捲起,吞噬,過後只剩菸灰,然後是他的臉,蒼白的,再不會有任何表情。

  江水嗚咽。

  遠望去一隻小舟泊在岸邊,是這裡最長的一支水流,據說源頭在天上,其實也不過是很遠處一座常人不可逾越的高山。沿途經過這裡,一直流往白國,再途經一塊蠻荒之地,最終匯入大海。

  我走過去,身著素衣,懷抱著一個黝黑的罈子。

  走上船,將它放在一旁,撐起竹篙,轉眼便來到江心。只任水推著小舟向下流漂去,我坐在船頭,雙腿吊在舷外,抱起罈子打開了封口。手伸進去,握住一把灰,拿出來攤開掌心。江風一過便吹散了手心的灰燼,洋洋灑灑飄落水面。這時候天陰著,細細的雨絲打下來,身上濕濕的,水面只泛起無數小小的漣漪。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岸邊傳來一片呼喊。

  “雲大人……”

  “雲大人……”

  聲音此起彼伏,我看過去,沈緣定定地站在那裡。

  我站起身,轉向他。

  “笑非你當真要走?”他說話時用上內力,聲音低沉卻聽得分明。

  “而今蕭國,再沒有我留下的理由。”

  “原來他竟是死了也要設計送你離開……我終究是沒有料到。”

  水流湍急,轉眼間我已越過他所在的位置。我回過身,高聲喊道,“在殿上那一刻,他還是為著你。但是從今以後,這個人只是我的了。”

  低頭看腳邊的黑釉罈子,竟是一片釋然。

  聽他幽聲嘆了口氣,再沒有說什麼。

  心頭一盪,至少,還是當我作朋友的吧?不然即便這水面寬闊,依照他的武功將我she下來也並非難事。

  也罷,我深深看他一眼,轉過了身。

  就此,告辭了。

  船行已遠,突然身後水面上一陣嗚咽的蕭聲傳過來,淒涼中帶了些熟悉。仔細聽去,卻是那首天涯。不由愣在那裡,憶及昨日他最後一次喚我,聲音竟是有些抖的。

  當時在那裡快意弄弦,意指白清遠,卻字字句句針對著他。那人青衣灰袍,遠望去清雅如畫。

  當時在那裡慷概高歌,只說,贏得天下,輸了他。

  怔忡間,一把油紙傘罩在我的頭上。

  “後悔了?”一個溫柔中帶著幾分調笑的聲音。

  這些天,已不是第一次問我這個問題。那般風華絕代的人,處處占得強勢,卻只在這短短的幾個字間透露出心底的忐忑。原來骨子裡也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麼?

  轉身仰起頭,輕點了下他的唇。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從今以後,這個人只是我的。”

  他笑了笑不作聲,眼中波光瀲灩,卻是一輩子也看不夠的。

  “我卻不信沈緣當真對你沒有半點情分。”我倚在他懷中,合上眼,隨意地問著。終於有這樣一個人,在他面前無須再步步留心句句謹慎。

  “不論有沒有,現在都過去了。”他一手撐傘,一手環住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淡淡說道,“他只需守著他的國主便好,也許對他來說,這樣也是種滿足。”

  不再說話,回身勾下那人的脖子,吻住他的雙唇。

  聽到傘輕輕飄落的聲音。

  情動時只閉著眼,過後停在他懷中,微微喘息著,眼睛睜開一條fèng。透過氤氳的視線,只見江面煙波繚繞,細雨迷濛。

  穿過這場雨,便是晴天了。

  尾聲

  順流而下,不知到了何處。看到岸邊一片桃花林,映著陽光艷麗非常。不遠處輕煙裊裊,似乎有個村莊。

  靠了岸,我跳下船,轉身看他跟上來。

  “笑非,這是哪裡?”

  “桃源,”我笑嘻嘻地回答,“看這裡也不錯,你若喜歡,就在這裡安家落戶好了。買間院落,種幾株桃花,再收上三五個學生。你若不喜歡,便隨處走走看看,走累了,隨處都可以停下。”

  他笑問,“你何時做的打算?”

  想了想,不由嘆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卻是真信了。一路走來看似身不由己,卻處處有轉機。當時白清遠為調離京外的屯兵,不得已才放我走。否則,就憑我不該知道的那些事情,早被送去見閻王了。這一切,也全靠蕭夜闌的計劃才有了契機。天下亂起來,最好渾水摸魚,你說不是嗎?”

  他回味了片刻,才很認真地說道,“幸好笑非沒有出世的意願。”

  我一笑,“若有的話,或許就看不清局勢了。況且,蕭夜闌也留不得我。”

  “你當真一點不動心?那人……”

  “他有他的天下,我有我的自由。”玩笑般說出這樣的話,其中的認真自己也不知放了幾分。只不過,終不是同路,多想無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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