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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中的周辰然好像是另一個可愛的女孩,和程靜泊的學生形象完全不符,大概是因為很多年過去,絕大部分的人都變得和小時候相差甚遠。

  不過,也有一些人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譬如周必然,他依舊一身傲氣,自我感覺很好,表面上看來不屑理會閒雜人等,但實際上是一個很有義氣的人,朋友有難一定會站出來。

  有這樣一個朋友,是她的幸運。

  “謝謝你。”柏子仁說。

  “都說了多少遍了,朋友之間不用說謝謝。”周必然揮了揮手,提聲說道。

  柏子仁歪了歪頭,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憑著他的動作可以猜到他在說什麼。

  “我今天來得太急了,忘了帶東西,下次過來一定記住,你想吃什麼就寫下來。”

  柏子仁想了想,在白板上寫了幾個小吃。

  “紅燒雞腿。”周必然輕笑,“你果然還是喜歡這個,一點也沒變。”

  柏子仁看出他的口型,知道他在笑什麼,點了點頭。

  周必然看著她,若有所思,很快又在白板上寫下一行字。

  “你男朋友對你很不錯。”

  “當然。”

  “那我就放心了。”他聲音很輕地說。

  “你說什麼?”

  這一回,柏子仁真的沒辨認出他說的話,他也不打算再說一遍,敷衍地講了別的事情。

  程靜泊回來的時候,周必然已經走了,他是刻意留出一段時間給她和朋友。

  柏子仁拉一拉程靜泊的袖子,問道:“你真的不介意我和別的男同學說話?”

  程靜泊笑了,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在白板上寫字。

  “我快三十了,還會介意這樣的小事?再者,我一直都希望你有很多朋友。”

  柏子仁知道他內心的答案,故意問他其實是想逗一逗他,誰知他不上當。

  “那你也可以和別的女同事說話。”

  “可惜了,我的新同事裡沒有一個是女的。”

  她看著他寫的字,反問:“可惜嗎?”

  他聽出她話里的醋意,從容地把“可惜了”改成“很幸運”三個字。

  她忽地笑出來,眼睛亮亮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好啦,我是逗你玩的,其實呢,我只是喜歡看你這樣子。”

  “什麼樣子?”

  “一直哄我開心。”

  他拉起她的手親了親。

  在柏子仁住院的一周內,有很多人來探望她,連程靜泊的父母都來過一趟,他們態度和藹,人有耐心,一直用書寫的方式和她交流,恰好程母的皮夾里有一張程靜陌的照片,分享給柏子仁,她看到了一張和程靜泊相像,但俏皮許多的面孔,也許是深愛程靜泊的關係,她第一眼看見他妹妹就覺得親切可愛。

  程父程母走後,柏子仁不免地想,如果程靜陌還在的話,程靜泊一定比現在快樂很多。

  徐老太說他十歲的時候失去了奶奶,長大後失去了親妹妹,他的經歷讓她心疼,她總想帶給他幸福,但事實卻是他一直在給予她一切,現在她聽不見了,他還特地請假過來陪她。

  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在的她的確是他的一個負擔。

  柏子仁很挫敗,她真的希望奇蹟降臨,下一秒就能聽見,恢復到正常的生活軌跡。

  當她聽不到外面的聲音,才感到曾經擁有的一切是多麼難得,家人和朋友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一度以為自己無所謂失去的東西,是不可替代的。

  她不想和從前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那寂靜安然的生活是自以為是,歸根到底是怯弱,她害怕失去,於是先拒絕別人。

  至始至終,她都是膽小鬼。

  程靜泊送走父母后回到病房,看見柏子仁在摺紙鶴,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拿起一張彩紙,折了一顆心給她,她接過後好好欣賞了一會,放在一邊,然後翻出病服口袋裡的心形硬幣,在他面前嫻熟地將心變成了一個圓,再變回一個心。

  “不錯,練了很久了吧?”

  他的語速很慢,有足夠的時間讓她辨別,她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像個孩子似的笑了,只是笑容很快消逝了,她想起了眼下的問題,不由地發愁,已經一周了,聽力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內心的恐懼越來越明顯,她終於是連打起精神都覺得累了。

  程靜泊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拿過她枕邊的書,隨意翻開一頁,和她一起默讀。

  讀書的中途,程靜泊接到電話,是徐老太打來的,讓他去取兩包從鄉下寄來的花茶,據說堅持喝對治療突聾的效果很好。

  程靜泊讓柏子仁乖乖在這裡等他,他去一趟就回來,柏子仁表示沒問題。

  只是在程靜泊走後沒多久,柏子仁一個人走出了病房,在醫院的花園裡散步,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門口,看見兩輛車在爭搶僅剩的一個停車位,從車裡下來兩個男人,他們都瞪著對方,並且指手畫腳,從他們的肢體幅度來看,知道吵得很兇,但她聽不見,也感覺不到他們的怒氣。

  在門口左拐的地方有一個老人擺攤賣報紙,正值上班時間,生意冷清,柏子仁沒帶錢,也不能捧場,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忽然有個念頭,她很想和他聊幾句,即使只是問他,哪一份報紙最暢銷。

  老人倒是自得其樂,一邊喝茶一邊聽收音機,聽著聽著就笑了,像是知道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過了馬路,來到對面的步行街上,找了一張沒有人的休閒椅坐下。

  眼前的所有事物都似真非真,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卻沒有一點聲音,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一樣,十分詭異。

  她還是慣性地覺得有人在喊她,時不時地回頭,但視野所及之處什麼人都沒有。

  明明看見眼前的生活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一切和往常沒有區別,但安靜到了極致,就感覺很可怕,她仿佛站在一個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落,用自己的邏輯思維分析真相,卻找不到出口。

  她已經被這個世界排斥在外。

  想到這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在心底蔓延。

  程靜泊找到她時,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快一小時,幸好今天的天氣還暖和,她穿得少也不至於凍著。

  他溫柔地拉她起來,想帶她回去,未料的是她沒有移動步伐。

  “怎麼了?”他問。

  她低著頭,手在發抖,小聲地說:“我有點害怕,自己是不是永遠不會好了?”

  “不會。”他抬起她的臉,對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地說。

  “但是我真的什麼都聽不見了,耳朵像是堵了很多棉花,無論怎麼費勁去聽,一點聲音也沒有。”她說,“我看過相關的資料,這個病不會好得徹底,無論是再好的結果,或多或少會損壞聽力。”

  他知道她在說心裡話,這是生病後的第一次,他選擇聽她說完。

  她看著他的眼睛,惶恐之餘一下子哽咽了。

  “如果我再也聽不見了,怎麼繼續讀書?以後怎麼參加工作?我是一個殘廢人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自己很窩囊。”

  “從小到大除了會死讀書,其他什麼都不擅長,現在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他試圖把她拉到懷裡,卻被她甩開手。

  “這大概是我受到的懲罰。”她掉下眼淚,情緒爆發出來,“你知道嗎?以前我很自私,老想著自己,希望大家都別來打擾我,讓我一個呆著,現在就算我想去和別人說話,也沒有人會理我了……我自找的。”

  他再去拉她的手,她已經後退了兩步,有些自暴自棄地提高聲音說:“你為什麼還要理我這樣的人!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你就不怕將來後悔嗎?”

  他止步,靜靜地看著她。

  她紅著眼睛,頭髮被風輕輕吹亂,淚痕交錯在臉上,呼吸很急。

  “你太完美了,以前我很幸福,現在卻不知道怎麼面對。”

  他只是看著她,片刻後直問:“你想要我離開你的生活?”

  她聽懂了,沉默下來。

  他走近她,卻不碰她,只是等待她的答覆。

  她的心頭像是被一把利劍划過,他的一句話就讓她頃刻間冷靜下來,想到這個可能發生的事實,它一定會比失去聲音恐怖萬倍,連想一想都覺得絕望,別說去實驗了。

  “走吧。”

  他平靜地抹去她的眼淚,拉過她的手,當她什麼話也沒說過。

  她默默地被他拉走,過了馬路,走到醫院門口,低聲在他身後開口:“你不要走。”

  他停下,側頭看她。

  “就算我聽不見,你也不能離開我。”

  就讓她任性到底好了,她寧願變成一個自己都討厭的人,也不能失去他。

  她的最後一個字說完,他的吻就狠狠地落下來,帶著失控的情緒,修長的手指順勢鉗制住她的下巴。

  唇上吃痛,她被他咬了一口,反應過來後看清他冷眸中的肅然。

  “發脾氣可以,我放任你,但別想找任何理由甩了我,我沒有那麼好糊弄。”

  她被吻得有些缺氧,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還是決定解釋一下自己剛才的情緒化。

  “不用解釋,任何的藉口都是逃避,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有千萬種方式,但如果你想甩了我,我只接受一個理由,那就是你不再喜歡我了。”

  ☆、第五十七章

  ?  程靜泊沒有因為柏子仁目前的治療效果不好而有絲毫的沮喪,等柏子仁睡下了,他照例去找主治醫師談了談,還去其他的病房向患者的家屬討教經驗,並把從網上找來的幾例從突聾到全愈的經歷整理好,等她醒來後給她看。

  柏子仁看了後心情平復了一些,勉強對程靜泊笑了笑。

  “重要的是心態,放輕鬆一點。”

  程靜泊寫完字,把小白板放在電視機上,方便她一眼看見,時刻鼓勵自己。

  柏子仁雙手抱腿,目光直視小白板上的文字,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決定打起精神。

  接下來幾天的治療依舊辛苦,擴張血管的藥讓柏子仁的胳膊都要炸開了,輸液完畢後,手臂沉重,抬一抬都覺得吃力,她忍住了,第四次吸高氧之後,眩暈再一次鋪天蓋地襲來,她覺得整個病房都在轉,只好閉上眼睛,無奈的是噁心嘔吐的症狀也隨之重現,吃什麼就吐什麼,到後來除了粥什麼都吃不下。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劉欣語急得掉眼淚,沐叔叔也愁著臉,唯有程靜泊沒有表現出異樣情緒,依舊耐心地陪她治療,時常對她微笑。

  在入院第十三天的時候,柏子仁的耳鳴症狀到達巔峰,沒有一刻是消停的,十分鬧心,無法入睡,她從半夜到清晨都睜著眼睛,備受折磨,數著一分一秒,有一種自己快瘋了的錯覺。

  偏偏又很奇怪,當她看見他打開保溫桶,把煮好的粥盛在碗裡,連同勺子放在一邊,整顆心又平和了很多,他並不比她容易,這幾天他幾乎都在醫院,吃得很少,睡也睡不好,守著她這個病情反覆的人,抱她去洗手間,陪她去治療室,排隊做檢查,一點不耐都沒有。

  她努力撐著坐起來,準備進食,他端起碗準備餵她,她卻搖頭,拿起勺子自己來吃。

  其實完全沒有胃口,但不吃東西對身體沒好處,她堅持吃完,速度很慢,額頭上冒汗。

  他拿紙巾幫她擦額頭,她看著他,發現他也瘦了一些,忽然就有一種掉眼淚的衝動。

  吃了早餐,醫生查房結束,程靜泊打開筆記本,寫了一行字,順便翻了翻昨天的症狀記錄,在新買的大白板上寫下今天的治療任務,遞給柏子仁看。

  柏子仁艱難地點了點頭。

  程靜泊親了親她的額頭,很輕地說了一聲乖。

  上午在治療室里遇到了一個病友,他很年輕,只有十九歲,玩搖滾樂的,突聾一個月,治療效果一般,恢復了三分之一,現在聽人說話依舊很吃力,他沒有放棄,還聽從醫生的建議,準備針灸治療,雖然聽不見,但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樂觀。

  程靜泊主動用書寫的方式和他交流,他非常熱心,把自己的治療經驗都寫了下來,以供他們參考。

  “運動很重要,我剛發病的時候耳鳴到自己都快瘋了,坐立難安,乾脆去慢跑,跑了兩天耳鳴就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轉移注意力的關係。”

  “我算是比較樂觀的人吧,也不是說沒怕過,但怕沒用啊,只會增加心理負擔。”

  “音樂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生命,耳朵對我來說很重要,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都不會放棄。”

  他和程靜泊溝通的時候,柏子仁就坐在一邊看他們。

  末了,他還寫了一段文字給柏子仁。

  “美女姐姐,你可比我幸運多了,不管怎麼樣,你有這麼一位大帥哥陪著,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呢。”

  這句話倒是觸動了柏子仁,她能堅持到現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身邊人的支持。

  比她不幸的人都沒有放棄,她憑什麼抱怨?

  隔天傍晚,當程靜泊對柏子仁提出跑步的想法,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他們在醫院附近的林蔭小道上跑了二十多分鐘,再原路返回,路上還買了山楂和葡萄,一邊走一邊吃,微風拂面,柏子仁看著四周熟悉的街道,復古的建築樓群,可親的路人,心情豁然開朗,她剝了一顆葡萄,遞到程靜泊的嘴邊,等他吃了,還問他甜不甜。

  “累嗎?”他問。

  她能辨認他說的小短句,誠實地點了點頭,他彎下腰,讓她上來,他背她回去。

  誰知她一跳上他的背後,他就跑了一段路,她嚇了一跳,立刻拍他的肩膀喝止,他沒有理會,也沒有減速,她愣怔,漸漸從啞然到莞爾,最終笑得很開心,耳邊的風鼓鼓的,很快有一絲鑽入耳朵,發出輕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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