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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他對此好奇。

  “譬如將來小希有了男朋友,你卻不喜歡他,棒打鴛鴦,無情地拆散他們,還自認為沒錯。等到七老八十了,在一個街上滿是落葉的淒涼深秋,你拄著拐杖在路上蹣跚,餘光看見一輛豪車飛馳而過,不由地回想起那個女兒第一次帶回家的男朋友,感嘆一句,那也是一個善良的小伙子啊,暫時窮一點有什麼要緊?女兒喜歡就好了,當時真糊塗啊,萬萬沒想到,小伙子現在已經是本地第一富豪了……老話沒錯,莫欺少年窮。”

  過佳希一邊說一邊笑,覺得自己編劇情的能力不錯。

  鍾言聲一邊聽一邊思考,冷靜地分析這個故事的可能性,然後說:“建議你故事的背景時間設定在冬天會更悽慘一些。說一些實際的,如果他的家境不好,能力和人品沒問題,我不會反對。相反,如果他人品不好,能力欠缺,就算是第一富豪,我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過佳希眨了眨眼睛,“如果他的長相、身高、能力和人品和你一樣就完美了。”

  “可惜的是,這樣的完美不多。”他淡定地拍了拍她的頭頂。

  “幸好,被我賺到了。”她翻一個身,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亮著眼睛看他,“你是我追來的,你一輩子都是我一個人的。”

  他笑了,修長的手指扣了扣她的額頭,帶著淡淡的寵溺語氣責怪她:“越來越頑皮,也越來越霸道了。”

  她跟著笑了,低頭親他的臉。

  坐在角落裡的玩具熊帶著憨笑看著他們。

  此刻很幸福,能延續下去是幸事。

  人們都不想出現“事與願違”這個詞彙,也不喜歡故事中出現“但是”和“然而”等轉折的詞彙。

  如果可以,她願意用很多很多去交換一個名為“一切如常”的普通詞彙。

  光線明暗,有規律地分隔著白天和黑夜,時間一分一秒地挪移。

  終於,時間到了手術的當天。

  第四十九章

  手術時間持續近六個小時,從早晨十點開始,對等待的人而言相當漫長。

  過佳希一個人坐在腫瘤科的休息區,抬頭便可以看見牆上的掛鍾,分針在以很慢的,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幅度挪動。她儘量不去看,仿佛這樣一來,時間可以過得快那麼一點點。

  小希已經送去外婆家了,過佳希在電話里對母親說,她一個人等待就夠了。

  她提前買了一堆彩紙,安靜地摺疊千紙鶴。

  此時此刻,她很冷靜,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下午一點十五分,護士陸續從休息室出來,準備上班。其中一個小護士穿過走廊,看見過佳希和她腳邊的一堆千紙鶴,有些小驚訝,走過來問:“你吃過中飯了嗎?”

  過佳希抬頭一看,眼前這張帶著關切之意的臉是平日裡照顧鍾言聲的小護士,她客客氣氣地說:“還沒有,過一會兒再去。”

  “過一會兒?已經一點二十一分了。”小護士友善地提醒,“你趕緊去吃飯吧,否則會沒力氣的。”

  “好,謝謝你。”

  過佳希彎下腰,把摺疊好的千紙鶴放進一個透明的袋子,然後連同包一起拿好,走向電梯。

  她到便利店買了麵包和牛奶,坐在窗前的高腳椅子上匆匆忙忙地吃完,為的僅僅是填飽肚子。

  走回住院部的路上,經過一幢建築樓,門口閃現一個熟人,她一怔,停下腳步。

  歐陽俊男精神很差,眯著眼睛看了看外面的陽光,似乎感覺到了不適,很快低下頭。

  他並沒有看見站在幾米之外的老朋友。

  “歐陽。”過佳希輕輕走到他面前。

  一直喊了三遍他的名字,他才抬頭,當看見陽光中的一張笑臉,覺得十分刺眼,他很不想面對,目光開始游離。

  “我聽小非說了,你最近都在這裡進行心理治療。”過佳希的語氣沒有絲毫的異樣,反而帶著鼓勵,“加油。”

  歐陽俊男的表情有幾秒鐘的停滯,片刻後消極地說:“已經來好幾次了,沒什麼效果。今天是最後一次,到此為止了。”

  過佳希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他們面對面,空氣的分子急速地聚集在一起,顯得很沉。

  歐陽俊男忽然感覺很煩躁,陽光扎在手臂上又癢又痛,痛感竟然越來越明顯,就像是有人拿刀割開了他的皮膚,一刀又一刀,慢條斯理的,他幾乎都能聽見那種聲音了。他就這樣被困在原地,無法動彈,任由真實的痛楚侵襲自己。

  半分鐘後,他脫口而出:“我還是適合自生自滅。”

  言下之意,你還不離開我的視線?為什麼要用自己的耀眼照亮我的陰暗?

  過佳希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很平靜地告訴他:“我老公今天在這裡動手術,還不知道腫瘤是良性還是惡性。我除了等待找不出其他的辦法。”

  歐陽俊男一言不發,眼神卻不再閃爍。

  “說真的,沒有人比我更能理解你現在的感受。我現在也只想一個人待著,不想有人打擾,不想他們對我說一切都會好的,別擔心之類的廢話。”過佳希說到這裡不再多言,打開袋子,拿出一隻折好的紙鶴遞到他的手心,送給他當禮物,然後轉身離開。

  歐陽俊男默默地看著擱在掌心的綠色紙鶴許久,耳邊奇怪的鳴叫聲停止,周圍的世界終於清靜下來。有一個瞬間,他好像找到了繼續活下去的一點點動力,即使這個動力是建立在“原來不是我一個人在經歷不幸”的基礎上。

  他沒有資格,也十分不願意幸災樂禍。雖然他自認為醜陋,但絕沒有醜陋到那個程度。

  可恥的是,他堆積的絕望竟然真的被她的一句心裡話消釋了一些。

  視網膜上的一小片鮮活的綠意取代腦子裡殘留的鐵鏽色。掌心的紙鶴很輕很輕,像是隨時會迎風而飛走。

  他使勁地看著它,試著按下暫停鍵,把那天站在房間裡,目睹的一切沾著鮮血的東西切換成其他的……什麼都好。

  什麼都好,只要能短暫地遺忘,有幾秒鐘的解脫就夠了。

  鍾言聲的手術時間比預計的長,到了下午五點三十五分,手術依舊沒有結束。

  過佳希的紙鶴都折完了,她凝視著掛鍾,眼睛幾乎一眨不眨,耐心地目睹時間是如何一分一秒地過去,順便數著自己的呼吸次數。

  有一個時間點,她忘記了呼出憋著的氣,直到用力咳出來。

  閉上眼睛,調整呼吸,繼續等待。

  她承認自己已經瀕臨一種情緒的邊緣。

  從她坐著的位置轉過頭,一眼望過去,走廊很長,像是空中的浮橋一般,沒有終點,越看越覺得恐懼,她終於不敢再看,收回目光,改成看自己的鞋尖。

  六點多的時候,霞光穿過玻璃窗,滿溢在走廊上。她看見自己的白球鞋表面一點點地暈染成粉色。她的雙手始終交疊在膝蓋上,目光不變,整個背脊僵硬,好像一座石像,直到耳邊的腳步聲漸近,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過神,第一時間抬起頭,看見了給鍾言聲主刀的醫生。

  “鐘太太,你現在跟我去辦公室,關於手術的結果要告訴你。”醫生的聲音沙啞,繼而摘掉了口罩,露出一張疲憊的臉。

  過佳希站起來,壓抑住自己的恐懼,跟醫生走向辦公室。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如果請你選擇,你會先聽哪一個?其實都一樣,只要有壞消息在,人的壞心情不會因為它們的順序變動而有任何程度的減損。

  至始至終,過佳希的心都跌入谷底。

  鍾言聲的肺部腫瘤割除了,術中冰凍切片顯示腫瘤組織是良性的,這是好消息。不過,在fèng合傷口的同時,患者出現了併發症,因為手術刺激了血管神經,引起支氣管的痙攣和肺的收縮,出現了肺不張的情況,現已送往了重症監護室,需要治療和密切觀察是否有呼吸衰竭的情況出現,如果出現,離死亡就只有一步之遠。

  過佳希聽不懂那些醫學術語,不過她聽得出醫生的語氣,也看得懂他臉上那再明顯不過的凝重表情。

  鍾言聲的併發症嚴重,術後的情況很不好,如果能儘快從昏迷中醒來,算是脫離危險,反之則不堪設想。

  “這樣的情況真的很罕見。”醫生停頓了一下,看看過佳希,“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過佳希簽了兩份同意書,包括一些治療和用藥,然後跑去重症監護室看了鍾言聲。

  他在發高燒,心電監護儀上顯示心跳超過了一百二十,血壓也不穩定,身上實在很燙,從她握著他的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他在劇烈的病痛中。此外,他意識昏沉,一側呼吸微弱,神情卻比較安然,沒有什麼掙扎。

  她握著他的手,掉下了眼淚。

  後面的兩天,鍾言聲並沒有脫離危險,過佳希一直等在醫院。

  她不準備離開,心裡已經打算好了,就算是有壞消息,她也要第一時間知道。

  不少人來醫院看她,除了她的母親、叔叔和嬸嬸之外,朋友們也陸續過來,顯然是歐陽俊男將鍾言聲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他們為她難過,卻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是陪伴她度過艱難的等待期。

  “佳希,我陪你去醫院附近走一走,很快就回來,好不好?”何消憂說。

  過佳希搖頭。

  何消憂也不多說什麼,把洗好的蘋果遞給她。

  過佳希一邊吃蘋果一邊看牆上的掛鍾。

  她好像是被時間困住了,現在除了不停地看時間,其他什麼事情都不做。

  每天除了在鍾言聲的病床前陪他說一會兒話,其餘時間她對誰都沒有什麼表情,也不開口說話。

  嬸嬸對母親的竊竊私語,她不是沒聽見,但她沒有責怪任何人,包括自己。

  嬸嬸說的是:“早知道就不動手術,保守治療了,興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不動手術,沒有威脅生命的併發症,沒有現在戰戰兢兢的等待,更不會將他推向生死一線的懸崖。

  然而,她明白他不會帶著一份未知的,不明確的答案去碰運氣,以他的性格,他不可能選擇躲避,不會抱有僥倖。

  他會接受這樣的結果,她也會和他一起承擔,沒有自責,更不會責怪別人。

  只是任何事情都會有代價,她只能等待,然後接受一個最終的結果。

  她在醫院裡待了五天,巧的是五天都在下雨。第六天,她照常在醫院的食堂吃了早飯,走出來習慣地打了傘,回到住院部,收傘的時刻發現一顆雨珠都沒有,後知後覺地抬頭看天空,發現已經放晴了。

  離下午家屬探病的時間還有很久,她終於想出去走一走了。

  醫院門口有熟悉的公交車,這些年這一條路線沒有變過,她上車後,默默數了數,一共七站路,就抵達體育館這一站。下了車,她步行到體育館後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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