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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景觸萬景,一念生萬念。

  光透she在他的墨鏡上,折she出一絲彩光,卻很快消失,他側過頭去。

  爬到山頭,找到父母的墓碑,照例彎下腰鮮花,送水果,然後取了一塊乾淨,柔軟的布細細擦拭他們的墓碑。

  言舜清和向楠在他十五歲那年離世,至今已有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說長不算太長,但也絕對不短。

  這山嵐,這墓碑,這道路都沒有太多的變化,但人卻不可能沒有變化。

  他輕輕地將手裡的軟布丟在一邊,伸出大拇指緩緩地摩挲墓碑上的照片,很認真,專注地凝視著兩老,直到一滴滴的雨水從眉骨滑落,綿綿細雨慢慢打濕了花崗岩的墓碑。

  收回手,起身,鞠了兩躬,收回悠長,平靜的視線,轉過身,頭也不會地下山。

  那一年高考後的暑假,湛明瀾纏著他一起來H市,陪他掃墓,兩人一同上山,開始的時候,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逐漸沒了體力,落在了他後頭,他時不時地走兩步,回過頭拉她一把,她對他露出笑容,彎彎的眉眼,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盛夏的陽光,明媚燦爛得令人不敢直視,將手擱在他手心裡。

  下山的時候,她就徹底走不動了,他就背著她下山。

  那會的她還是少女,身材纖細,柔柔軟軟的,沒多少分量,背起來一點也不吃力。她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緊貼在他寬闊厚實的背上,嗅著他脖頸間的味道,頓了頓腦袋,輕聲,撒嬌一樣的聲音:“哥,你背我一輩子吧。”

  他目光一滯,當作沒聽見,心卻瞬間軟下去。

  她克制不住困意,很快睡著,甚至打起了小鼾,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花了比正常速度慢兩倍的時間才回到山腳,側頭,輕輕地哄:“瀾瀾,醒來了,已經到山下了。”

  她睜開眼睛,目光從迷離到清朗,待看清他近在咫尺的五官,慢慢地笑了,笑容明媚可愛。

  滿滿的,盛夏的陽光投she在她臉上,連她臉上細微的絨毛都分明清晰,那一刻的他有湊過去親吻她一下的衝動。

  他帶著她在H市玩了一圈,為她買了一堆小禮物,將每一樣東西遞到她手裡,她都會露出那種明媚可愛的笑容,眼睛一閃一閃,十足得了覬覦已久的寶貝的模樣。

  當那個店鋪的老闆娘說:“小姑娘,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他正低頭看一隻葵口筆洗,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微風拂過他的耳畔,帶著她有些“厚顏”的聲音。

  “是啊。”

  當晚趕回S市,他們遇到了劫車黨,她不幸被劃了一刀,送向醫院的途中還輕聲地求他給她講幾個冷笑話分散注意力……手術完畢,她趴在病床上,滿臉都是細細密密的汗,強笑了一會還是堅持不下去,暈暈乎乎地說:“我很痛,你能不能親我一下?”

  這樣一個小姑娘,對他的喜歡那麼純粹,迷戀得那麼深,聰明如他,又怎麼可能沒有發現,只是一次又一次讓自己側開眼眸,忽視了她眼裡的熾熱。

  ……

  大衣里的手機震動不停,他快步下山,順手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高介的電話,他冷冷地看著,按了停止鍵。

  過了一會,一條新簡訊躍入他的眼眸,他掃了一眼,簡單地回復了一行字。

  “這事別來求我,最想見你弟弟過得不好的就是我。”

  收回手機入口袋。雨絲斜斜綿綿,沾濕了他的大衣的領口和袖子,沿著他鋒利的鬢角融入後頸,他輕輕抿了抿唇,冷峻,深邃的眼眸凜冽如冬日的雪光。

  下了山,他開車在H市熟悉的街道馳騁。

  暗下去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抬眸一看,一道很熾亮,燦爛,神聖的光,如同天光乍現一般,兜頭照下來,投she在他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滑動在方向盤上的指端也沾上了這抹光,光暈停留在他青白的手指上。

  放緩了車速,腦子中呈現很奇妙的狀態,短暫的空白,像是無法集中精神一般,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直到身後的車鳴聲響起,才回過神來。

  這段時間,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常出現,他會在不定的時間和場合,大腦突然空白,停止思緒,停止思考,感官像是驟然沉睡一般,眼前是雪白的,耳邊是轟鳴聲。

  為什麼會這樣?

  開車回到湖濱路上的智景時代,他自己的公司,下了車,徑直進去,幾個正在說笑的員工見他來了,恭敬地稱呼了一聲言總,他淡淡地頷首,坐上了電梯。

  叮,十七層。

  電梯門一開,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迎面來的是秘書張潤。

  “言總。”

  “什麼事?”他整了整領結,神情已然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冷靜,疏離狀態。

  “今早有一對夫婦過來,還帶著……”

  “有預約嗎?”他輕抬手臂看了看腕錶,冷淡地截斷張秘書的話。

  “沒有,不過我自主主張將他們安排在了會議室。”張潤頓了頓,輕聲說了句什麼。

  他腳步一滯,側過頭看張潤,眼神沉而冷,沉吟片刻後說:“我現在去會議室。”

  會議室里的長沙發,一對面目滄桑的夫婦安安靜靜地坐著那裡,神情木然,上上下下透著拘禁。

  他進去的時候,那對夫婦齊齊抬頭,目光極其複雜地落在他臉上,那是夾著輕蔑,哀怨,憎惡等各種負面情緒的目光,如針似箭,像是要將他活活釘在原地一般。此外,還有一個人,很乖很安靜地坐在離夫婦很遠的角落裡,雙手擱在膝蓋上,在他進來的瞬間也輕輕抬起頭,黑而亮的眼睛看向他。

  很小的男孩,大概只有□歲,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像是營養不良似的,皮膚偏白,清瘦頎長。重點是,有和他一模一樣,完全沒差的眉眼,鼻樑,唇線,下頦……如此的微妙。

  會議室的門被關上,夫婦中的女人起身,字字含淚:

  “上個月的那起動車事故……遇害名單里有她,警方通知我們去醫院認人……竟然真的是她……醫生說她生前有長期的抑鬱史,心肺功能很差,還有腎病……這些病都是她勉強生下孩子後落下的……”

  “當年她說要生下孩子,我和她爸一氣之下和她斷了往來,她也沒有再回來看過我們……我們以為她還好好的,誰知道……”

  言敬禹的眼眸一點點沉下去,聽著女人的絮叨,慢慢坐回皮椅,翹起腿,目光淡漠地落在對面白牆上的一點,既沒有看這對可憐無比的夫婦,也沒有看那個坐在角落裡的清瘦男孩。

  似乎過了很久,他才開口:“這樣吧,我需要確證,證明他和我有血緣關係,再考慮接下來怎麼做。”說著,將目光投向那男孩,公事公辦的語氣,“我會帶你去做親子鑑定。”

  一直沉默的男人聽到他的話,騰地起身,整個人都在發顫,眼眸猩紅,粗聲道:“還需要什麼確證?言大老闆,勞煩您亮亮眼睛,看看這孩子,他和你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您帶著他出去,說他不是你的孩子都沒人相信!”

  言敬禹挪開交疊的雙手,修長如玉的右手拿起一張公文紙,聲音不減從容:“人有相似,長得一模一樣的陌生人也不少,這能證明什麼?我只信醫學提供的確證,你們留下聯繫方式,我約時間帶他去做親子鑑定。”

  “你!”男人的聲音像是從牙fèng里擠出來一樣,拼命克制住怒氣,深呼一口氣,“堂堂大老闆,H市首屈一指的的富豪,身價百億的言老闆你不會不認自己做過的事吧?!”

  “我說了,留下聯繫方式,等檢驗結果出來後我會決定怎麼處理這事。”言敬禹將紙遞過去。

  女人顫動著肩膀,淚流滿面:“我的筠筠真是命苦,被你害成這個樣子……如果她地下有知你壞到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一定會後悔生下他的,是她自己犯^賤,但她也吃盡了苦頭,滿身是病,精神失常,還不敢來騷擾你……”

  言敬禹漠然地看著這對又哀又怒的夫妻,轉而將目光停留在那個角落裡的男孩身上,語氣平靜:“過來將自己的住址,電話,出生年月寫好。”

  男孩起身,將自己垂在胸膛處的拉鏈拉到頂處,然後起身,想了想說:“算了,我要走了。”說完就往門口走。

  兩夫妻一怔,趕緊喝斥他回來。

  他停步,轉過臉來,一字字地說:“我本來就無所謂有沒有爸爸,是你們一定要逼我來討什麼公道,我是可憐你們才同意的,但現在我反悔了,我很不喜歡他,非常不喜歡。當然我也不會麻煩你們,我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

  說完,用手撐了一把身後的書包,開門往外走。

  “等等。”言敬禹說著起身,喊住了他,然後繞過大班桌,走到他面前,輕輕俯□,高大的身影籠罩住他,眼神認真,沒有半點戲謔,“你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敢問你靠什麼可以活得很好,保證有飯吃,有衣服穿?”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麼關係。”

  這樣冷漠,疏離,倔強,又自卑的眼神,簡直和他那會是一模一樣,其實他心裡已確定,在看見這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他的骨肉。有些東西不需要科學印證,你用感覺就可以認定這是真實的,不帶任何欺騙性。

  男孩扭過臉,吸了吸鼻子,耳朵和脖子上有幾條淡紅色的傷痕。言敬禹的目光下移,看見他的手背上也有同樣的傷痕。

  “這事你沒有自主選擇權,必須跟我一起去做親子鑑定。”他說完側過身,摘下左腕的腕錶,狠狠地丟在大班桌上。

  ……

  親子鑑定的結果符合他的猜測,這孩子是他言敬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這個事實讓他覺得陌生而好笑,他慘澹,絕望的人生竟然會出現一個親人,真是不可思議。他已經做好一個人,孤獨地走到盡頭的準備。誰知—

  親情離他一直很遠,父親這個角色他這輩子從未想像過,他骨子裡壓根沒有父愛這個東西。

  孩子叫韶錫,言韶錫。人很聰明,智力很高,學校的老師誇他是個神童,參加市數學競賽,連重點中學的優等生都考不過他;個頭很高,頭髮很黑,皮膚很白,人卻吃不胖似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都是他那個抑鬱症的母親親手烙上去的;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打遊戲,做模型,看亂七八糟的書。

  言敬禹將他接回家後,就沒了下一步,他自己都不清楚該如何處置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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