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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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腳步聲紛亂一片,就聽下人們高喊:

  「……快,快,穩婆來了!」

  穩婆是在確診了顏姨娘有孕之後一早備下的,就住在夏府不遠的貓兒眼胡同里,所以來的也最快,進到內室中,幾個丫鬟忙將位置讓出來,好讓穩婆仔細的瞧。||

  穩婆扒開顏姨娘的腿,仔細的看著,然後又揉了揉顏姨娘的肚子,顏姨娘只覺得小腹墜痛的厲害,一把拉住陳媽媽的手,嗚咽著對穩婆道:「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陳媽媽小心安撫她道:「姨太太別急,會沒事的,小公子好不容易投身在您肚子裡,一定會圓了與您的一場母子情分的。」

  顏姨娘淒楚的流著淚,眼睛腫的像個桃子一樣,直搖頭,「我能感覺到,這個孩子在慢慢的往下滑,他要走了,他也嫌棄我的身份,不願待在我肚子裡頭……」

  陳媽媽低下身子,小聲在她耳邊說道了幾句,終於勸住了顏姨娘,不再悽厲的哭泣。

  穩婆一番檢查之後,心中十分疑惑,這分明就是女人來小日子,這個姨娘也不是沒生過孩子的,怎麼能這麼鬧騰呢,真是讓人不齒。

  穩婆見顏姨娘一直用期望的眼神盯著她,忍不住實話實說道:「容民婦插一句嘴,您這不是,是小日子來了,您注意保暖,用草木灰做了月事帶墊著些就好了。」

  顏姨娘聽聞此言,氣的將頭下枕著的玉枕砸向穩婆,氣急敗壞的罵道:「連你這麼個下三濫的也敢來欺辱我,一張嘴就知道胡說一氣,你到底是不是穩婆,你們都從哪兒喊來的人?是嫌我不夠難受過來埋汰我的?」

  下人們面面相覷,這穩婆是姨娘自己定下的人,怎麼現在怪罪到他們的頭上了。

  穩婆一見顏姨娘這般撒潑,也來了氣兒。

  想自個在雲浮城也是排的上名的,到哪戶人家裡接生不都是客客氣氣的,一個小小的妾室也敢質疑自己,當下就道:「民婦無能,你們另請高明吧。」

  嬋衣在外室聽的一清二楚,對錦屏使了個眼色,錦屏立即將穩婆勸住,帶了下去。

  顏姨娘猶自在內室里謾罵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打的什麼主意,一個個的都慣會捧高踩低,是見我失了勢,便往死里作踐我,那你們就瞧好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們幾個小蹄子一起,你們哪個都別想得了好!」

  嬋衣嘴角一掀,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顏姨娘這哪裡是在罵下人,分明就是在說她跟母親,指桑罵槐的,怕是一屋子的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謝氏越聽越窩火,那個穩婆是顏姨娘自己跟夫君定的,現在出了問題卻要推脫到旁人身上,簡直是不可理喻!豁的起身,就要進內室去跟她說個明白。

  嬋衣忙一把拉住她,低聲道:「母親別急,顏姨娘現在恐怕都沒察覺到她自己說了什麼,剛剛穩婆不是說顏姨娘沒有身孕麼,這一屋子的人都聽到了,您且先忍忍,等大夫來了,看看大夫怎麼說。」

  謝氏聽完女兒的話,將心中怒氣壓了下去,坐到椅子上放長耐心等著大夫,冷哼道:「倘若她真的沒有身孕,那便是哄騙我們,到時候別說是老太太,就是我也饒不了她!」

  嬋衣笑著道:「是這個理呢,等一會大夫來了就知道她是真還是假了。」

  話音才落,帘子被挑開,夏世敬大步走進來,見到外室坐著的嬋衣跟謝氏,眉頭一皺就問道:「她如何?可請了大夫?」

  嬋衣輕聲答道:「我跟母親也是才來,已經請了穩婆跟大夫,大夫還沒來……」說著看了眼內室垂著的門帘,抿了抿嘴,「或許是請的穩婆不合姨娘心意,只看了一眼就被打發出來了,現在就等著大夫來了。」

  穩婆說的話,就不適合她來說了。

  謝氏接過話頭,神色不悅的開口道:「穩婆看了,說如玉這一胎有問題,如玉聽不得這些,便將人轟了出來,老爺莫急,等大夫來了,看看大夫怎麼說。」

  夏世敬哪裡還坐的住,一把掀起垂下的帘子就要往進走,被幾個丫鬟婆子擋了出去。

  「老爺,您可不能進去,這產房血腥氣兒重的很,萬一衝了您……」

  夏世敬眉間緊蹙,推開她們不在意道:「我堂堂八尺的男人,怕她沖了我什麼?你們都讓開!」

  丫鬟婆子阻攔不住,鬆開了攔著他的手,他剛進內室,一股子血腥氣直衝鼻腔,十分腥臭難聞,他忍了忍,來到顏氏的床邊,仔細看著顏氏哭的發紅的眼圈,小聲勸慰著。

  謝氏見他這般急迫,心中冷的像外頭呼嘯而過的北風,一顆心像是在冰水裡浸了又浸,最終凍成了一坨厚厚的冰坨子。

  謝氏想起她生晚晚的時候也是難產,派了丫鬟婆子去尋他,他卻在外頭與人喝酒,說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他又幫不上什麼忙,直到晚晚生了下來,他才醉醺醺的回來,女兒的小字都是辰哥兒給起的,他這個父親一點不上心。

  想到這裡,忍不住悲從中來,手緊緊握著,手背上青筋暴起……忽然伸過來一雙小手,將她的手牢牢握住,手掌中還帶著些偏低的體溫,謝氏側頭瞧見才十一二歲大的女兒,一臉擔憂的看著她,嘴角掛起一抹寵溺的笑容,溫柔的撫著她的小手,喚了聲:「晚晚。」

  嬋衣將頭湊到謝氏的耳邊輕輕道:「母親不要難過,您想想剛才那穩婆的話……」

  左右顏姨娘也就只能得意這麼一回了,又何必擺出一副容不得人的模樣來,反而平白的讓人輕瞧了去。

  謝氏伸手摸摸嬋衣頭上的髮髻,是啊,一晃眼,她的晚晚已經長這麼大了,都開始懂得安慰自己了,心中大慰,想到方才,即便是那穩婆說錯了,她也不怕什麼,顏氏這一胎若是按照現在這般,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出端,那定然是保不住的,她又何必與顏氏一般見識,這麼想著,心情就開朗了許多。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簡安禮拎著藥箱進了來,見到嬋衣,臉上掛著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了。

  他不過是答應了幫她醫治她的母親,怎麼一家子三姑六婆的病症也要來找他,還安排他住在離她家那般近的地方,就是想推也沒法子推掉。

  嬋衣起身對他行了一禮,歉意道:「實在是家裡的事情趕得急,才會麻煩公子這麼晚了跑一趟,待會大哥哥回來了,再讓大哥哥好好招待公子,公子若有什麼氣兒,只管往他身上撒就是。」

  她一副認真的模樣,清澈的眼睛看向自己,讓簡安禮忍不住心中腹誹,當初就是被她這般清麗的模樣騙了,只覺得她這樣清澈的眼神看上去無辜的很,讓人想幫她一把,如今被她坑了多次,才知道好人不好當,無奈之餘卻是沒法子拒絕。

  小丫鬟在外間稟告道:「老爺,大夫來了,您看……」

  「還不請進來!」夏世敬急切的聲音從垂簾背後傳出來,內室里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音。

  簡安禮無奈的瞪了她一眼,拎著藥箱進了內室。

  把過脈,簡安禮奇異的看著顏姨娘,她這個模樣,分明是吃了坊間花娘才會用的藥,用以推遲小日子,好讓恩客時常流連,他實在想不出,夏府這樣的高門大戶,怎麼一個姨娘竟然會用這樣的藥來維續寵愛。

  看她面色這般潤澤,而流出的血,黑中帶紫,想必這藥用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就不怕虧了身子麼?簡安禮搖搖頭,只覺得女人心難猜的很。

  而顏姨娘見他搖頭,驚的直哭道:「大夫,是不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簡安禮詫異的看著她,她怎麼敢這麼問他,難道真以為他也是那般的庸醫,竟然看不出她用了什麼藥,才會順著她說什麼?

  再開口時,就沒了和顏悅色,用更加冷淡的聲音道:「禮提醒這位姨太太一句,有些東西用多了是會傷及根本的,能不用還是不要用的好,禮開個補氣血的方子,每日服用便會好起來的。」

  說完,大筆一揮,一張方子便龍飛鳳舞了出來。

  夏世敬在一旁聽的糊塗,什麼叫做『有些東西用多了會傷及根本』?

  「你這話是何意?」

  簡安禮看了眼夏世敬,神情有些無奈,不知該如何對他明說這些事情。於是只好默不作聲,將藥方子開好,就打算拎著藥箱告辭。

  夏世敬伸手阻攔,一臉急切,「如玉到底怎麼了?這一胎還能不能保住?」

  簡安禮惱火的看了顏姨娘一眼,見她正擔憂的看著他,小聲的啜泣,「我的孩子……我怎麼這麼命苦……」

  他心中更加厭惡,打消了打算幫她隱瞞的念頭,沉聲道:「這位姨太太沒有懷孕,現在這般只是普通的女子來葵水,平常如何現在也如何就好了。」

  顏姨娘愣在當場,剛才穩婆就說她未曾有孕,現在這個年紀輕輕的大夫也說她沒有身孕,可她之前分明就是有孕期的反應……

  夏世敬聞言,只覺得耳邊天雷陣陣,像是有一柄尖刀在劃著名他的肉,心中如同烈火烹油,轉頭看著顏姨娘。

  她居然沒有身孕,還拿這事情來騙了他這麼久,「你今日將我從衙門裡叫回來,就是來看你小日子來了?呵,真想不到,我夏世敬做了這麼久的大理寺少卿,竟然在家裡被一個妾室耍的團團轉!」

  顏姨娘驚聲道:「不,不可能!我之前那般難受,又嘔吐,又聞不得腥味,難道都是假的不成?陳御醫明明診斷出我有身孕的,這是誰請的大夫?去請陳御醫來!」

  簡安禮目瞪口呆,感情這是在嫌棄自己醫術不好了?

  他憤然起身,拎起藥箱就走,一早得了吩咐的錦屏連忙去追。

  夏世敬聽到顏姨娘的話,也奇怪的問道:「怎麼沒有請陳御醫來?」

  小丫鬟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上前,怯怯道:「奴婢去請了,陳御醫一聽說是顏姨娘身子不爽快,就直接說他要出門有急診,然後將奴婢打發了出來,奴婢求了好長時間陳御醫家的大門一直是緊緊關著,奴婢沒法子,只好去請了安禮公子來。」

  夏世敬眯起眼睛,看了看顏姨娘,起身往外室走,顏姨娘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揮開,顏姨娘哭訴道:「老爺,您去請陳御醫,陳御醫定然不會像他們那般污衊我……」

  夏世敬冷然一笑,開口斥道:「你還嫌臉丟的不夠?陳御醫若是能來,為何不過來給你瞧病?」

  顏姨娘猛然想起上次陳御醫來的時候,看向自己的目光透著股子不善,想自己平日裡給他的好處並不少,自己管家的時候,診金也好,還是府中產業下的藥鋪都與陳御醫有生意上的往來,他怎麼能見死不救!

  顏姨娘在他身後喊著:「老爺,老爺,陳御醫……」

  夏世敬扭頭惡狠狠的瞪著她,「你閉嘴,你這毒婦,莫要以為我不知你私底下跟陳御醫有什麼勾當,他能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住一世!算是我看錯了你,之前母親要我打發你走,我心中念著你伴隨我多年,一直不忍,可如今我卻容不得你再這樣禍害夏府了,你今日就收拾去家庵吧!」

  顏姨娘呆呆的看著他嘴巴一開一合,吐出的話字字誅心,只覺得心裡疼的像是針扎火燒一般,又像是用鈍刀子割肉,一點點的磨開個口子,卻疼的人無法忍受。

  夏世敬說完便走出內室,一刻也不想多留,仿佛留在這裡會沾染上她的髒臭一般。

  「…哈…」顏姨娘忍不住笑了,心中酸楚,再開口,嗓子啞的不成樣子,「好,真是好樣的,都來作踐我,你們一個兩個都揪著屎盆子往我頭上扣,不就是看我礙眼,要動手除了我麼,我這就去!省得你們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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