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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還一本正經:“就是棉花嘛,你看,白白的,一朵一朵的,像雲一樣。”

  黎嘉駿死魚眼。

  逗比開始拍胸脯:“哥會騙你嗎……你要信我呀!”

  任憑逗比耍寶,黎嘉駿自巋然不動,她拒絕繼續和任何不懷好意的人交流,扭頭往另一邊看,昆明的城牆已經近在眼前。

  這個城雖然有個不正經(?)的外號,但是結構卻非常正經,城牆方正,被緊緊的裹在細窄的護城河裡面,雖然護城河並不是很乾淨,但並不妨礙岸邊頑強的野糙青翠欲滴,有些細長的枝條垂下去,隨著風一下一下的點著河面,顯得極為閒適。

  城門口就已經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人力車一群群的跑著,來去的人大多衣衫襤褸,有矮小的母親帶著一群孩子呼嘯跑過,不知道在趕什麼,也有無所事事的男人圍成一圈聚在一個棚子下閒聊,旁邊綁著騾子驢子等牲口,三人成隊的騎兵從城門口疾馳而出,奔向遠方。

  卡車很少,在運力少到可敬的內陸,即使現在因為國家戰略重心的轉移而逐漸增多,可是終究還不到原先沿海那般的車水馬龍,即使見了不少回,還是有不少人好奇的張望過來,指指點點的。

  守城的士兵背著槍走過來,得了二哥的證明,隨便檢查了一下就放行,城牆上可以看到高she機槍朝天放著,顯然昆明也被日機光顧過了。

  進了城,裡面有被清理到不妨礙路面的廢墟,屋檐上的磚瓦灑落了一地,被掃到了角落裡,倒塌的房梁斜在地上,有人在上面鋪了釘了幾塊木板,蓋了些稻糙,靠著牆,下面就是一塊新的容身之處了。

  就和重慶一樣。

  作為一個古城,昆明還並沒有做好走向現代化的準備,除了幾條主幹道外,到了一些支路上,卡車車隊一上去,路就顯得極為逼仄了,路人要避讓不說,更緊張的地方他們甚至要躲在路邊的屋檐下才能讓卡車通過,沿街都是叫賣的商販,賣什麼的都有,簡單的吃食,小手工藝品,花樣迥異於沿海和北方的繡品以及衣服,許多少數民族的人來來回回走著,花式奇特的服裝使得路面都顯得鮮亮起來。

  這兒打扮精緻的名媛淑女明顯是稀少了,可是打扮別樣的少數民族姑娘則滿街滿巷,黎嘉駿打小就沒這麼打扮過,兩輩子都沒有,可此時趴在窗邊這麼看著,那些不施粉黛的姑娘穿著藏藍底花邊的短衫長褲,腰間扎著顏色鮮亮的圍兜,頭上戴著紅的黃的粉的各色大花朵,連周身的補丁都是花花綠綠的,大大方方,笑容慡朗,真是美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她像個痴漢,頭隨著那些拿著竹筐結伴路過的姑娘們擺動著,連路景都忘了看。

  “喂,到了!”二哥拍拍她。

  車停了,他放下她的行李箱,指指路邊一間風格中西結合的旅館:“我們去停車存貨,你先進去,報咱家名字,他們知道怎麼做,先洗個澡休息一下,有什麼都明天再說。”

  黎嘉駿坐了大半天的車,為了早點到昆明,中飯都是路上吃的,此時全身僵硬,下車的時候身上的骨頭都在嘎吱響,她行屍走肉似的走進去,裡面居然還是個很洋氣的裝修,一派西式風格,極為安靜,有幾個高鼻深目的洋人坐在吧檯邊的小圓桌旁喝咖啡,她走進去時,一個棕發綠眼的侍應走上來,輕而平和的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

  “我姓黎,我們有預訂。”

  侍應露出恍然的表情,他走回吧檯,那兒站著一個中國侍應,那個侍應戴著圓框眼鏡,瘦高個兒,穿著西裝背心套,有些不倫不類,顯然並不合身,他微微側耳聽洋人侍應吩咐了一句,點頭開始翻手下的本子。

  “小姐,黎明的黎是嗎?”他問了一句,“請問你們需要幾間房?”

  “兩間。”黎嘉駿微仰著頭,言簡意賅。

  中國侍應點點頭,跟那個洋人低聲翻譯了一下,洋人點點頭,對黎嘉駿微微躬身道:“請隨張去您的房間,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吩咐。”

  他估計就會說這麼幾句中文……

  張就是這個中國侍應了,他走出櫃檯提起箱子,領著黎嘉駿往裡走,兩人路過一個電梯,開始爬樓梯。

  “電梯壞了?”黎嘉駿好奇問,只剩自己人的環境,她立馬放鬆了,“去幾樓啊?”

  “早就壞了,只有洋人會修,那個技工嫌這兒不好,就走了,只能擱著了,還好樓不高,三樓。”張侍應也放鬆起來,繃著的臉一松,頓時年輕不少。

  “你看起來不大吧,口音像北方的。”黎嘉駿問,“哪兒人啊?”

  “我是山東泰安人,考了南開,現在在聯大。”張侍應笑道,“我叫張丹羨,字青尺,你可以叫我青尺。”

  黎嘉駿精神一震,這麼巧簡直!她連忙道:“我叫黎嘉駿,一匹好馬的嘉駿,你隨便稱呼,正巧,我要去聯大找人呢,你們學校在哪呀?”

  “你的人在哪個部?”張丹羨不答反問。

  “我的人在美國呢……“她哭笑不得,“原先是清華數學系的,後來出國了,我來找找他的資料,你覺得哪兒比較有可能?”

  “那應該是理學院了,這個好辦,若是工學院或是師範的,可能就要跑別處,文理法三院現在都在城外西北角的新校舍,您儘管去好了。”

  “為什麼工學院和師範不在新校舍?”

  “沒地方啊。”張丹羨失笑,“我是文學院的,剛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地方落腳,每個學院各自為戰找地方,理學院在西面借了昆華農校的地方,工學院在東邊租了三個會所當教室,文學院和法學院乾脆找不著地兒,只能回頭到幾百里外的蒙自借了洋人空下來的校舍。直到去年底才商談好西北角那塊地,但也就夠文理法三院進去的,師範學院和工學院還寄人籬下呢。”

  “我明明記得國家撥了一大筆錢啊,怎麼會如此窘迫。”

  “錢是有,可那麼多人,不要吃,不要穿嗎?”張丹羨反問,“你若去了新校區可別太失望,校長已經盡力了,哎……“說罷,他滿臉惆悵,提不起勁兒來。

  黎嘉駿想到他背井離鄉的,到大後方求學,還要吃這種苦頭,實在是讓人心酸,忍不住安慰:“別難過別難過,這仗會打完的,馬上就有的回去了!回去不就好了嘛!”

  “回去哪裡好了。”他幽幽的說,“我們學校早就炸平了。”

  “哎,那也是……等等,你說你學校?”早就在重慶習慣各種“炸平”的黎嘉駿剛想順著感嘆一下,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南開,大學?”

  “南開。”重複以肯定,“大學。”

  “特地的還是……順帶的?”

  “特地的。”繼續幽幽然的語氣。

  “我去這是……”炸一座聞名中外的高等學府,鬼子這是要上天的節奏,“憑什麼呀?!什麼時候的事兒?”

  “第一年的時候,北平被占了,緊接著就對天津下手了,哦不,是眼看著鬼子肯定要對天津下手,我們就先動手了,二十九號動的手,三十號他們就派飛機來炸我們學校,炸完了,還派步兵來燒,燒得精光。”張丹羨走在前頭,似乎不想讓她看到他表情,語氣很鎮定。

  “還有這回事!”黎嘉駿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我的天,炸大學,他們怎麼……”

  “幸而那時在暑假,學校人少,但是,”他整個人都頓了頓,又繼續走,“但是我們又氣自己怎麼不在學校,那麼多典籍,那麼多珍藏……他們把能搶的搶走後,還潑了煤油燒我們的學校,火三天三夜沒滅,再回去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

  “聽說我們校長當時在南京,直接就昏厥了過去,沒過兩天,果脯就頒令,教育西遷。”張丹羨走到一個房間門口,放下箱子,掏出鑰匙打開門,在開門的時候狀似隨意的抬手用袖子揉了揉眼,回頭微笑道,“到了,您的房間,這兒臨街,但是面南,如果怕吵可以和我說,我給您換。”

  黎嘉駿沒走進去,她沉默了一會兒,掏出一塊手帕給他:“擦擦。”

  張丹羨很不好意思的接過去擦了擦眼,握在手裡:“謝謝,我洗乾淨還給您。”

  “其實,我好像看到過這篇報導。”黎嘉駿緩緩的說,“但當時已經過了許久了,你們大概都已經到了湖南,我也就過了一眼,並沒有想很多,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況。”

  “您不用與我一般沉重,”張丹羨這回真的笑起來,雖然有點勉強,但很真心,“換個角度想,這也是件好事,若不是那群畜生做出這般慘無人道的行徑,又怎麼會警醒鎮府要組織教育西遷呢?總要有人點燃烽火,只是不巧正是我們南開罷了。”

  見他這樣,黎嘉駿也鬆了一口氣:“既然你那麼說,那還可以往大處看,為什麼鬼子急赤白臉的要來炸你們?”

  張丹羨有些難過:“我們討論了許久,到底沒個定論。”

  “需要知道那麼詳細嗎?意義在別處啊!你看,日本以為要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東三省趴那兒那麼多年了,中國倒了沒?它們以為屠了首都南京中國就完了,中國完了沒?你們南開為什麼被夷平,大概那群鬼子以為幹掉了你們中國文化界就倒了!多純真,多可愛!所以說同學,驕傲吧,是你們太強,嚇到他們了。”黎嘉駿說著,一本正經的拍了拍張丹羨瘦弱的小肩膀。

  張丹羨微張著嘴眨眨眼,呼的就笑了:“哈哈哈,黎小姐您真是個妙人!”

  “妙?我還有更妙的呢,這個房間太吵,給我哥睡吧,你給我換個安靜點兒的唄。”

  “……請這兒走。”他利落的提起皮箱打開了旁邊的門,等把她送進門,沒等黎嘉駿回頭要叮囑什麼,這個小男生就笑眯眯的說,“您放心我不會跟您兄長說什麼的。”

  黎嘉駿大力拍肩稱讚:“貼心!兄弟!這兒有沐桶嗎?”現在的儲水熱水器。

  “抱歉,壞了。”

  “……”黎嘉駿這回全然沒聽說電梯壞的淡定了,她一時間竟然有打差評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她伸出手指,“請給我燒熱水,三,哦不,五壺!”

  “……稍等。”他微微躬身,走了出去,鎖上門。

  送水來的時候,張丹羨還叮囑了一句:“黎小姐,明日我有課,到時候可能我同學會來,他稍微有點木,您多擔待。”

  黎嘉駿沒好氣:“你這話什麼意思,我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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