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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她已經快被這個時代同化了。

  可是她真的沒精力再去折騰了,她真的是盡力了。

  她上樓,路過章姨太的房間,敲門,裡面傳來一陣慌張翻倒的聲音。

  她等了一會兒,等到章姨太自己開了門,裡面還有淡淡的煙氣,她表情很勉強,帶著點討好的笑:“駿兒,怎麼了,這就吃飯了?”

  “娘。”黎嘉駿張了張口,她端詳著章姨太凹陷蠟黃的臉,抬手摸了摸,“若是你能幫我帶孩子就好了。”

  章姨太一愣,立刻笑了:“那當然的,只要姑爺不嫌棄,要是我來帶,我肯定看著他好好讀書,要是閨女,可不興像你那般教了,一定要教她好好走,好好坐,好好說話……娘攢了不少體己,以後咱請那些洋人師傅,叫啥,禮儀師,對,禮儀老師。”

  黎嘉駿噗的一笑:“你出去打牌,倒是學到不少啊。”

  章姨太頓了頓,小心翼翼的問:“你,知道了?”

  “你啊。”黎嘉駿抱了抱她,手下瘦骨嶙峋的,“你比我還不讓人省心呢,我在不在,黎家不還是咱家嗎。”

  “胡說!你要是不在了,這家就算有娘的地兒,娘也不想呆了,娘出家去!”

  “庵里可沒大煙。”黎嘉駿會心一擊。

  “……哎,娘懂。”章姨太嘆氣,“娘還在試,一點點試,駿兒,你別急,啊,這都是劫,遲早能過去。”

  “嗯,我就想等這一切過去的時候……”黎嘉駿在章姨太滿是煙味的肩窩蹭了蹭,被磕得臉疼,她望著昏暗的房間裡簡單的擺設,桌上一個籃子裡棉布下露出一截菸嘴,低聲道,“等這一切過去的時候,你們都能好好的。”

  第189章 拜堂之前

  1938年12月31日,黎嘉駿披上了嫁衣。

  磁器口鎮上不寬的街道上滿滿當當的人,軍樂隊客串的樂隊在門口吹啦彈唱,秦梓徽的小別墅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此時院子裡全是把門的姑娘,她們穿著粉白色的旗袍夾襖,笑嘻嘻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外面冷,家裡人都進了屋子坐著,黎嘉駿卻大馬金刀坐在院子裡面,她不用帶那個鳳冠,只是頂了個串了珍珠的紅頭紗,此時撩了起來,方便嗑瓜子。

  “難怪你不肯塗口紅……你這姑娘還有救不?出嫁跟出遊似的。”大嫂在一旁陪坐一起磕著,還訓她。

  “方向不對。”黎嘉駿砸吧嘴,“其實在這兒睡兩晚也沒什麼,你看,出門子就奔家去了,一點都不刺激。”

  “家有防空洞。”大嫂語重心長。

  黎嘉駿點點頭,這事兒已經討論好多輪了,一開始她無所謂,可見了這小別墅實在喜歡得不行啊,艾瑪,雖然是古早的木石結構,隱藏在小鎮一條小路的深處,院門臨街,進去後是個不大的院子,半個院子都被一座大棗樹給占了,樹冠茂密一直延伸到牆外,投下大片陰影,院裡樹下有一口井,井上蓋著個鐵皮蓋子,旁邊擺著一套原木的桌椅,望著就感覺好像能聞到木材的清香。

  院子裡的雙層小房看著很袖珍,但是面江背山,外面看著很古老,但裡面卻已經翻新過,一應家具都是新的,風格比較西化,但凡是坐的地方都放著綢面的軟墊,雖然還缺少了生活氣息,但看在眼裡都覺得住在這兒肯定很舒服。

  就像夢想了兩輩子的小天地,不能更完美了。

  啊,好想住在這兒!

  黎嘉駿捂臉扭動,雙眼放光看著四周。

  大嫂磕著瓜子,漫不經心的說:“這個小秦啊,也是太寵著你,你說他那點薪餉,要養你,得請傭人吧,得要門房吧,想讓日子不緊巴,你得自己捋袖子上呀,別看樹,別看沙發了,多看看灶房,柴房,那才是你的歸宿。”

  黎嘉駿的頭被大嫂的話硬生生支使了一圈,最後沉重額垂下,怨念:“嫁高富帥了不起啊,我哥也會養我!”

  大嫂笑眯眯的:“你原也有嫁給高富帥的機會啊,那誰不也對你可好嗎?”

  “你說余大哥啊,”黎嘉駿聳肩,“不來電怎麼辦呢,不過他家太多人了,我可吃不消。”她琢磨了一下,誠懇道,“他的身高真棒!”

  “哈哈哈還是新嫁娘呢!不知羞!”

  “哎,想還是能想的。”

  “來了來了!”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來,伴娘們嘻嘻哈哈的笑著,一窩蜂衝過來,拿粉的拿粉,拿口紅的拿口紅,開始給黎嘉駿補妝。

  黎嘉駿正襟危坐,這才感覺自己緊張起來,甚至身上都發冷了,這感覺和剛上戰場的一樣一樣的,原來不是不怕,是時候未到,她使勁兒想辦法轉移注意力,往兜兜里塞瓜果點心,唯恐自己餓著,她要坐著小轎車緩慢的開半個區,想想就累。

  門外很快停下了大群人,樂隊吹啦彈唱更加起勁兒了,很快外頭就喊:“開門撒!”

  裡面就笑:“紅包呢?過關了沒?”

  下一秒突然有眾多紅包雨點一樣從外頭被扔進來,還有人喊“砸著人沒”“人人都有!”,結果裡頭的姑娘們一個都沒撿,嬉笑著:“新郎官唱歌!作詩!”

  外頭早有準備,立馬對上來,要啥給啥,一秒都不馬虎,時不時還作出百般為難的樣子滿足裡面的虛榮心,沒一會兒妹子們就沒花招了,紛紛望向黎嘉駿和大嫂,意思怎麼辦。

  黎嘉駿也沒什麼轍兒,正想乾脆點頭了,忽然聽到外面一陣起鬨,秦梓徽居然亮了一嗓子,唱道:“三爺~~”

  黎嘉駿虎軀一震,臥槽這是要放大殺器了!她猛的站起來,隨後乾脆緩緩坐下,剝開了一個橘子,就聽外面在唱,“奴家立誓,若三爺打開閨門,奴家必履前言,三爺說東不面西,三爺說南不朝北,家中大小事,全憑三爺……做主~爺~~開開門吧~”這一下,又是一陣柔腸百結,繞樑三日。

  外面叫好聲一片,院內姑娘們低聲尖叫,紛紛捂著臉雙眼放光望著新娘子,艷羨和激動不言而喻,黎嘉駿憋著笑吃完橘子,對周圍熱烈的反應視而不見,腦子裡幾乎同步更新著秦梓徽唱曲兒時的樣子,他眨眼,雙手側握,就著個女子萬福的姿勢半跪下來……她放下面紗,點點頭:“開門!”

  妹子們轟的打開大門,果然看到秦梓徽一身呢子德制軍裝,胸前掛著大紅花,正側身半跪在台階前,門一打開,他便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正對上裡面正襟危坐的黎嘉駿,分毫不差。

  繽紛的紅色花瓣在他身後飄落,在他望過來的那一刻,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動作,所有歡叫和笑鬧都像浸入了水中,模模糊糊的,唯獨他和他背後飄落的花瓣鮮活而清晰。

  她的呼吸一滯。

  下一刻,一股熱流自胸腔洶湧而上,直逼眼眶,忽然就抽空了她身上的力氣。

  她眼中的世界一片鮮紅,耳邊轟然響起鞭炮聲,混雜著叫好聲震耳欲聾,她看著秦梓徽,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她與他的婚禮,就在戰場上。

  我居然在這個世界嫁人了……她默默的想,偷偷的抹了抹眼淚,艾嘉,我們嫁人了呢。

  這一路槍林彈雨,餐風露宿,受了那麼多傷,作了那麼多死,失去那麼多,到底也得到了那麼多,苦還有七年方盡,可甘已經提前來了。

  凳兒爺,周書辭,康先生,盧燃……你們看到了嗎?

  炒豆子一般的鞭炮聲中,她卻仿佛看到了那些逝去的人,那些她連名字都不知道,卻倒在她面前的人,他們一個個就好像正站在周圍起鬨的人群中,笑的,起鬨的,拍手的,開心不已,她一會兒覺得自己該笑,可又抑制不住眼淚滴落下來,浸濕了領口,掉落在袖子上。

  大嫂也在流淚,她擦著淚笑:“哭什麼,大喜的日子,該笑啊。”

  “是啊,該笑。”黎嘉駿哭著說。

  她看著秦梓徽也好似傻了一般,保持著姿勢微微仰頭看著她,跪了許久。隨後才被人催促著站起來,在旁邊被老爹、大夫人一頓訓,章姨太站在一邊,趁著大夫人訓話後補了幾句,他也含笑聽了,接著在更熱烈的起鬨聲中走過來:“駿兒。”

  黎嘉駿頭也不敢抬,雖然有面紗擋著,她卻怕滿臉的水糊住了面紗,只能低著頭點了點,旁邊都笑,黎三爺也會害羞了。

  “送新娘上轎!”司儀唱道。

  二哥走過來,他也一身軍裝,背對她蹲下,低聲道:“妹子,來,哥送你。”

  黎嘉駿嗯了一聲,趴到二哥的背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她臉貼著他並不寬厚的肩背,嘟囔:“哥,你又瘦了。”

  二哥居然不做聲,他走了幾步,說了句:“你還擱家住啊。”

  “是呀,不是早說好的嗎?你不樂意啊?”

  “沒。”他很快的回道,“看這房子不錯,以為你會想住這兒。”

  黎嘉駿笑了:“擱家住就是我的地盤,有你們在那傢伙不敢欺負我。”

  二哥嘿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黎嘉駿默了默,冷不丁問:“哥,你哭了啊?”

  二哥一個趔趄,嚇得周圍人都哎喲了一聲,他低著頭,惡狠狠的道:“瞎胡說!”

  “嘿嘿,哥,別哭。”她在二哥的背上蹭了蹭,笑眯眯的,“我永遠是你最棒的三弟。”

  “呸,多大個臉!”二哥終於走到車前,把她放了下來,“進去吧,哥就送到這了。”

  黎嘉駿聽著都覺得心酸,摟著不放,被二哥扔下來,他眼眶紅紅的還笑:“沒事兒,晚上哥還把你接回去。”

  秦梓徽拜別了岳父岳母就出來等在馬上,等黎嘉駿被塞進車裡了,他就在前頭騎著馬,那馬是附近馬場借來的,棕色,長得賊俊,黎嘉駿就在後頭看它那大尾巴一甩一甩,車子啟動時,她朝外頭揮揮手,黎家人都送了出來,女眷皆在抹淚,大夫人都不停拿手絹擦著眼,男的則各個紅眼眶,見她望過去,黎老爹下意識的揮揮手,揮一半忽然想起什麼,動作呼的就有力了。

  ……這是要她轉過頭去,別瞎張望。

  她乖乖的回過頭,望著前頭,開始漫長的出嫁之路。

  沿途還有很多路人在圍觀,跟在旁邊的伴娘等人紛紛發放喜糖,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在一邊起鬨,還有人幫著撒花,雖然不至於遮天蔽日,但是卻讓喜車上滿是花瓣,黎嘉駿笑眯眯的看著街景,偶爾有拿到糖的小朋友在揮手,她便回應一下。

  有時候看到還坍塌著的建築,樂聲便會輕一點甚至停下,所有人沉默的過去後,再開始。

  秦梓徽時不時的往後看看,但馬那麼高,車子那麼矮,他時常回望都看不到什麼,倒是黎嘉駿能從他腰背的動作中看出他在做什麼,便乾脆等著,等到他下一次又回頭時,她手伸到前頭豎起一根食指勾了勾,極具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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