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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路帶著黎嘉駿繞過幾個破舊的院落,進了一個院子,院牆如其他人家一樣低矮,她踮腳都能看到外頭,院門邊擱著一個板車,一棵樹邊上搭了個牲口棚,一頭黃牛在裡面探頭探腦。

  “你去哪,鄂州?”老大爺牽著牛出來,開始架板車,“那可遠地狠,不要怪大爺要滴多。”

  “請問這兒是哪呀?還有多遠?”

  “這是范湖東村,離鄂州快有二百里咯!”

  九十多公里十塊錢!嫌貴?那還想咋地,感激不盡好嗎!換算到現在大概也就兩三千,一趟黑車的價格而已好嗎!

  胸前可扛了一袋金珠子的黎嘉駿笑得更甜了:“不是,不到鄂州,我要去個叫前田莊的地方,聽說是在附近。”

  “前田莊?哦,那嘎達我知道,全是姓田的,也遠地狠,是快到鄂州了。”說話間,大爺已經裝好車了,一屁股坐到前頭,拿起鞭子,“上來。”

  “大爺,您怎麼稱呼啊?”

  “魯老二!”

  “魯大爺,您有沒有舊棉襖啥的,我好遮擋遮擋。”黎嘉駿說著就掏錢包,“多少錢您說。”

  魯老二嘖了一聲,下車進屋,拿出了一個灰撲撲的夾襖:“披上!不要錢!包袱擱邊上,自個兒拿點稻糙擋擋。”

  黎嘉駿聽著吩咐一通忙乎,應魯老二的要求,她先把一半的錢給他,看著他藏到院子裡樹下的一個泥罈子里,兩人就這麼出發了。

  牛車緩慢移動著,剛出村沒多久就看到一群人風塵僕僕的趕來,是剛才同傳的那群鎮府的工作人員,見到已經有人捷足先登租到牛車,一個個羨慕嫉妒恨。

  “你們得到命令啦?”黎嘉駿笑著問候。

  他們紛紛無奈嘆息,問:“黎小姐你去哪?”

  “我去鄂州,武漢不順路!”

  “那你這租子是多少?”

  黎嘉駿笑而不語,望望在前面搖頭晃腦的魯大爺,舉起一根手指。

  大家都不是傻子,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當即瞪大眼用口型比了個“十塊錢?!”的驚悚樣子,隨後和其他同僚面面相覷,皆無奈。

  也是,在不拖欠工資的情況下,十塊錢也快趕上他們半個月工資了。

  工薪階層的苦,土豪三爺是感受不到的,她只是得意於自己的好運氣,同等選擇下,她會選擇一個老車把式,經驗豐富、路熟,在一定程度上還沒什麼危險性。

  快兩百里的話,算一百公里,按照她大學四分鐘跑八百米來算的話,牛車的速度比她跑還慢一點,那走到目的地,算上休息時間,起碼得要十來個小時。

  得天黑啊……

  牛車晃悠悠的,不快也不慢,很是有一股優哉游哉的感覺,魯老二嘴裡抿著根糙,一邊趕車,一邊和她嘮嗑,他專挑小路,走得堅定不移,兩邊樹林茂密,時而蘆葦叢生,有時有淺淺的池塘,還有一些或廢棄或沒廢棄的民居,它們躲藏在樹林間,遠的近的,掩映在山坳樹叢中,偶爾還有看門的中華田園犬不遠不近的叫著。

  簡直像是去鄉下探親,她都快被晃困了。

  魯老二看出來了,笑:“你睡吧,還怕我賣了你不成,養足了精神,晚上就找著你兄弟了。”

  黎嘉駿尷尬一笑,被賣她倒不怕,但是基本的戒心還是要有,胡亂睡過去的話,也太傻白甜了。

  可最終,她還是滾進板車上的稻糙堆里打起了小呼嚕。

  這日子混起來,實在是沒安穩過,一平靜就忍不住了,總是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睡覺的時間。

  她混混沌沌的睡了許久,因為並不很放心,時夢時醒的,每一次微微睜眼就看到頭頂的光線從樹葉間閃著眼睛,中途魯老二也會把她晃醒,這時候一般就是讓牛休息休息,他們順便吃吃喝喝,或者方便一下。

  有時候她擔心會不會有土匪,就聽魯老二笑,說她竟然真被嚇著了,這時候滿地大兵,一不小心就大水沖了龍王廟,就算家裡揭不開鍋也不會這時候出來幹活,就算有膽子大出來的,這沿途全是難民,搶一天也搶不出個屁來,誰干?

  下午的時候,估摸著是過了武漢,兩人合計了一下,決定一直走,趕在天黑前到達前田莊,結果小路曲折,並不那麼順利,等天都黑頭了,才在山腳下一條小河邊看到了燈光,而這時,地平線上,忽然有沖天的紅光閃爍起來,活像地底裂開時噴出的烈火,照的天幕一片赤紅,宛如地獄。

  西邊在夜戰。

  如此紅光映襯,小河邊與之遙遙相應的前田莊顯得嬌小玲瓏,柔軟無助。

  黎嘉駿第一次在附近激戰的時候關注其他東西,可這一次,望著燈光閃爍的前田莊,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快停了。

  第177章 給哥抱抱

  看到這個前田莊的時候,黎嘉駿做的第一件事,是直接塞給魯大爺七塊錢。

  “誒,多咧多咧!不得行的不得行!”魯老二推了兩把。

  黎嘉駿心志堅定:“您這一路專挑小路走走停停,我是知道你是撿著安全的走,我運氣好找到了您這麼個有經驗的好人,您該得這錢,帶回去買牛買雞快逃難吧大爺,您別看我給得多,錢這玩意,有命花才叫錢。”

  魯老二本就是個jian猾的老頭,當即就手下了。說他jian猾不是罵人,白天他豎著一根手指,大概本意只要一塊,畢竟是趕著牛車走一天的活兒,只要路熟,一天一塊錢,換算到現代,日薪破二沖三,算到月薪妥妥的高富帥,偏他不說,黎嘉駿又上道兒,直接報出個天價,他當然沒有二話就上路了。

  當時黎嘉駿笑眯眯的說十塊,也是抱著這個想法,她願意當這個冤大頭,手裡這些錢若是用不到二哥身上,感覺還不如茅坑裡的屎,要是在廬山上一撒能砸到他,她二話不說就卷褲腿上山,這就是痴妹的力量。

  收了巨款,魯老二更是送佛送到西,他一路載著黎嘉駿進了前田莊,這個莊子看著不大,卻頗有模樣,整個莊子都被高低不一的矮牆圍了起來,村頭一個瞭望塔,塔上隱隱有火光,剛才從高處看時,整個村顯然走空了一半,但還有一些人家有燈光,等走近了,又覺得這哪還像有人的,都到了莊子下了,什麼聲音都沒有。

  快靠近時,瞭望塔上有人壓低聲音用方言喊:“下面誰!”

  魯老二也壓低聲音,用方言回過去:“范湖鄉東來的!魯老二!”

  “……不認得!”

  “找田三穗去!他曉得!你魯大爺我上回來,你小子還沒生出來呢!”

  “田三叔公去了三年咯!你換個人問!”

  魯老二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婆娘呢!”

  “上月他們獨養兒子死咯,她跟著去咯!”

  黎嘉駿默默的嘆氣。

  魯老二連著問了好幾個,都是村裡的老人,結果不是癱了就是病了,到後來終於有一個還健在的,那望風的小伙兒卻也沒什麼懷疑了,這老頭兒對他們前田莊上一輩兒的熟悉程度快趕上自個兒了,還有啥好懷疑的。

  圓木串起來的宅門緩緩打開,裡面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幾個氣死風燈飄忽著。

  開門的小伙兒話也沒說著急的關上門,問魯老二:“大爺,你這時候來這兒幹啥咯,我們跑還來不及咯,你還到這來,傻不傻咯?“魯老二又掏出了煙杆,拿了根干糙棍兒從小伙兒手裡的火把里借了火,開始一嘬一嘬的點菸,煙桿頭就指了指一旁的黎嘉駿,她一直沒出聲兒——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其實那小伙兒一直在警覺的盯著她,此時便直接問出來:”你是誰,來這兒幹啥?“黎嘉駿平復了一下心情,道:“我,我我我,我來找人。”

  “找人?找啥人?”

  “一,一個當兵的,他,他他,前幾天傷了,聽他戰友說,托,託付給老鄉了,就,就你們莊子的。”

  小伙兒聽著,沉默了一下,道:“沒這個人。”

  黎嘉駿一怔,人唰的就涼了,腿就這麼軟了下去,癱在了地上。

  魯老二哎哎哎的叫:“這是咋地,這是咋地!”

  “不曉得啊!那人是她誰啊?”

  “她兄弟!親的!”

  “哎喲……”

  接下來的話,她都聽不見了,只覺得一種強烈的虛弱感從心底里冒出來,化成濃密的黑霧,包圍了她的全身。

  她頭暈目眩,差不多是砸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時,她幾乎不想睜開眼睛,身下硬硬的,打心底覺得真他媽累,找個人跑了半個中國,結果最後一個線索斷了。

  斷了……

  這時候如果再往二哥可能被扔下的地方摸過去……黎嘉駿捂住臉,忍著一聲哀嚎沒出來……他大概都要爛了。

  她緩慢的翻了個身,心如死灰。

  身後傳來開門聲,有人走了進來,她也懶得回頭看,她睡在一個土炕上,下面鋪著一張破爛的糙席,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摳著糙席,低落得像頭頂著一片烏雲。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個年輕的女聲傳來:“姑娘,你醒了?”

  黎嘉駿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緩慢的坐起來,看向來人。

  這是一個典型的村姑,十來歲的樣子,形象活生生一個村裡的小芳,只是麻花辮有些發黃,在通俗審美講長得真不咋地,但是從黎嘉駿的角度看,這姑娘的長相非常模特兒——西方人眼中的東方美人都該這個樣,細長眼,高顴骨,厚唇什麼的……

  “小芳”有些怯生生的,但是眼神卻很堅定的看著她,先是遞過來一碗乾麵,上面澆了點辣子,看起來挺香:“餓了吧,先吃。”

  黎嘉駿有氣無力的接過,低聲道了個謝,卻沒動筷,她知道自己遲早要吃掉這碗面的,可現在她真沒這心情,她好想發個神經,狂叫啊砸碗啊罵人啊都可以,只要能讓她把心裡這口鬱氣排解出去。

  “小芳”看她沒動筷,又觀察她了一會兒,小聲問:“你,來找人的啊?”

  “……嗯。”

  “找誰?”

  “我哥。”黎嘉駿抬抬眼,“魯大爺不是講過麼?”

  “小芳”抿抿嘴,垂眸看了會兒地面,又鼓起勇氣似的抬頭問:“你是誰?”

  黎嘉駿聞言,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她,又若有所思的看著面,手指沿著面碗劃了一圈,低聲道:“他在你們這。”

  陳述句。

  “小芳”愣了一下,慌忙搖頭:“沒有!”

  黎嘉駿盯著她,冷笑:“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回答她的卻是一個無奈的搖頭,黎嘉駿嘖了一聲:“你們莊也不會派個聰明點的來試探我?我問你,如果第一次見面,應該怎麼問,是’你是誰’,還是’你叫什麼’?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麼,上來就問身份,說明你根本不在乎我叫什麼,你只想知道我對你會有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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