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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什麼都有,而且分門別類,按著時間線,斷斷續續的寫著大公報發展以來的大事記,除了她都知道的一些外,還有一些工作人員的特別功績,大多數配著照片和相關報導,她一條一條的往下看,覺得很有意思。

  1919年,胡政之總經理竟然是一戰後巴黎和會的唯一一個中國記者,這使他成為了中國採訪國際新聞的先驅。

  1926年,張季鸞主持《大公報》筆政,提出“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四不主義。

  1936年,本報記者范長江著《中國的西北角》,引各界巨大反響。

  ……

  1938年3月,本報上海通訊處記者盧燃在滕縣壯烈犧牲,卒年二十一歲。

  旁邊的照片中,是盧燃靦腆的笑容。

  嗡……

  黎嘉駿只覺得自己快速的下墜,她全身仿佛被綁著,只能眼睜睜看著盧燃笑著上車,車子在一片黃土瀰漫中快速的遠去,那黃土遮天蔽日,剎那間就成了一片血色,她撥開那血色,場景卻又變成了漆黑夜色中的村落,那分明是她看到王銘章將軍的利國驛,一片蕭條中,一扇門打開著,昏黃的燈光透出來,她看到自己跪坐在一具屍體旁,她湊近去看,那屍體全身是血,臉卻乾乾淨淨,嘴角噙著一抹憨厚的笑。

  是盧燃。

  她腿一軟,跪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身邊是悠遠的急叫:“黎嘉駿!黎同學!”

  別叫醒我……黎嘉駿混亂的想,讓我歇一歇……

  心底里那一絲僥倖,到底還是碎得一乾二淨。

  第158章 一蹶不振

  放在幾年前,黎嘉駿自己都不信,她會被一個人的死打擊成這樣。

  這人不是她的至親,也不是至友,連多一點了解都沒有,可是她偏偏就崩潰了,像是被什麼東西攔腰折斷,再也使不出勁兒來,她不想哭,不想成天哀怨,她知道這樣討人嫌,可她的神智迷亂不清,完全控制不住。

  本以為已經略微控制住的後遺症像是平靜後的暴風雨,或者說是經過漫長蟄伏的野狼,暴起反擊,喪心病狂的撕咬著她的心臟,她整夜整夜的噩夢,白天睜著眼睛就只能看到四周隱隱綽綽的人影,他們全都在奔跑、趴滾、she擊和掙扎,耳邊總是嗡嗡嗡的,不耳鳴時就只能聽到戰場上的聲音,那些嘶吼,那些哭嚎,那些垂死的慘叫,只有隱隱約約的清醒的空當,她能看到章姨太給她餵食時滿是淚痕的臉和旁邊黎老爹苦悶的嘆氣。

  她知道自己任性上戰場的行為會給家人帶來煩惱,可她總覺得充其量就是讓他們憂心罷了,只要她安全的回去了,那一切都可以走回正軌。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會變成這樣,這比當初吸食鴉片的那個黎嘉駿還要愁人,以前黎老爹還能用錢,可現在就算有錢也沒有用。

  她知道自己離瘋不遠了,她渾渾噩噩,根本清醒不過來。

  最近她已經開始接受鎮定療法,即注she一些有鎮定作用的藥物,雖然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她卻不得不貪圖這一時的安寧,又一次刺痛後,她長長的吐口氣,睜眼看到大哥正眯眼盯著自己。

  “還好麼?快睡。”這是她前兩次打完針後,家裡唯一的吩咐,他們都希望她能睡個安穩覺。

  黎嘉駿搖搖頭,她張張嘴,只覺得自己嘴上全是燎泡,乾熱的厲害,但還是嘶啞道:“哥,陪我,說說話……”

  “好,你說。”大哥揮退醫生,又讓家裡人都出去,遠處只聽章姨太不甘心的嚶了一聲,被帶了出去,他坐到她床頭,拿著濕毛巾給她擦手。

  最開初一病不起,她整個人昏沉的厲害,此時終於能夠在外力作用下清醒起來,便迫不及待想自救一下,無論腦子再怎麼不清楚,她心底總歸繃著一根理智的弦,在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要走出去,要擺脫這種情緒,而此時就是最好的機會:“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我就是,難受……”

  “難受什麼?我們打聽了,那個盧燃與你並不是很相熟。”大哥頓了頓,他似乎有些懊惱,“哦,我並不是特意提他……要不要讓你嫂子來陪你?”

  黎嘉駿艱難的搖頭:“不要……她大概,不能明白……”

  “那你說,你在難受什麼?”

  “我不知道……”黎嘉駿有些迷茫,“我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難受,我應該是知道的……但我說不出來……”

  “盧燃的死,和你有關係?”大哥真是一點當心理醫生的潛質都沒有,直接就猜。

  黎嘉駿心嘩的就揪緊了,痛得她喘不上氣來,她死死抓緊大哥的衣角,嘶聲哭著:“我……我該怎麼說……我就因為沒聽說過,我不清楚,我就讓他去了……我怎麼可以讓他就這麼去的……然後我自己去台兒莊,我自己去台兒莊……我明明知道……不對,我不知道……可我有數的……有多危險,我心裡有數的……”

  她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懊惱,懊惱得頭疼欲裂,一想到他明明那麼聽話,自己卻沒有拼力攔著他,到看到王銘章的屍體了都還在逃避,非得看到死訊了才敢承認,這個少年是死了。

  她手下人命不少,她眼看著去死的人更多,可唯獨盧燃的死,讓她有種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覺,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她不知道某些本應知道的東西,將已知留給了自己,將未知輕易撒手給了盧燃。

  同樣是戰地記者,憑什麼她非得台兒莊,而他就去滕縣?

  她覺得是自己這個作弊狗將盧燃推上了死路……

  她更懊惱的,是為什麼她對這段歷史知道的那麼少。

  如果多一點,再多一點……

  沒有如果了。

  她溺水似的抓著大哥的衣角,像個蝦米一樣縮起來,還是只能失聲痛哭。

  大哥一直沉默的聽著,最後把她整個撈起來抱在懷裡,微微搖晃。

  “別睡,哭……哭出來,就又是我們的嘉駿了。”

  這一夜,黎嘉駿竟然無夢。

  似乎意識到聊天有助於她的病情,之後幾天,全家人輪流陪她說話,就連熊津澤也來看她,有時候大夫人就在她身邊念經,念了幾句,看她清醒著,便開導兩句。

  但最麻煩的是,黎嘉駿理智的時候,邏輯非常清晰,她知道人各有命,自己固然知道台兒莊是大捷,但並不代表盧燃去滕縣就必死,她去台兒莊就必存,本來戰地記者就不會留到最後,盧燃的犧牲本來就是意外,她一味的把台兒莊當生路也未免太樂觀,自己也是千辛萬苦才活下來,她並沒有哪裡對不起盧燃。可情緒這種東西卻不是理智能夠遏制的,就好比面臨高考的學生,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沒誰說一定會失利,可是考前怎麼都不會有誰是興高采烈的。

  負能量總是更容易影響人。

  報社的工作自然告吹了,得知她的病因,很多同事都來探望,多會帶點新奇的小禮品,吃的喝的都有,聽說還有聞訊趕來的讀者,只是都沒見到人。

  說起來客,倒是讓大嫂想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八卦,她本不是個嘴碎的人,此時也是實在沒辦法,拿來轉移自家小姑子的注意力:“嘉駿,昨天亞妮來過了呢,說讓你快點好,她等不及帶你到處去玩啦。”

  “嗯……”黎嘉駿怏怏的,她都快想不起這唐亞妮長什麼樣了,這麼一想,就有些奇怪,“她對誰都那麼熱情嗎,還是嫂子你托她帶我啊?”

  “我倒是想,還沒來得及提呢,她就自己主動了,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呀。”

  “哪裡情理之中了,換我,就算是你的閨蜜,我也沒想過見一面,就各種約出來玩的道理啊,又不是一見鍾情。”

  “呵呵,一見鍾情倒是有,只不過那對象不是你。”大嫂眨眨眼,“是小叔。”

  黎嘉駿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想黎老爹什麼時候冒出了一個弟弟,結果腦子撥開迷霧一頓悟,呼的就彈起來了:“臥槽!看上我二哥了?!”

  她這一蹦蹦的忒猛,嚇得大嫂哐的灑了咖啡,很是驚訝:“駿兒你怎麼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小叔這麼出挑的青年才俊,到哪兒不吸走一片芳心,多一個亞妮很奇怪嗎?”

  黎嘉駿這一跳把腰都閃了,精神頭兒卻前所未有的好,她揉著腰咬牙切齒:“我還當我魅力大呢,原來是想曲線救國啊,哎喲!嘶!不成!我得把著關!”

  她當然知道二哥的魅力,那可是響噹噹的鑽石王老五,以前在杭州上海的時候就常聽家裡人取笑二哥,說哪家姑娘哪家小姐的,鑑於沒見著人,她就當八卦聽著,也沒什麼感覺,可此時見了司馬昭,才覺得司馬昭之心著實可憎,你妹啊,挖老娘牆角,也不怕鏟子一划割了自己的腳!

  誒等等……二哥好像也不是她的牆角。

  黎嘉駿頭痛起來,占有X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滅絕人倫,她要平常心!平常心!不行,冷靜不下來!

  這邊大嫂還在說:“亞妮確實不適合,我看她呀,根本管不住小叔,小叔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感覺找什麼樣的女子都難配。”

  “他就適合找個男的!”黎嘉駿冷冷的說。

  “是呀!”大嫂居然認同了,“這麼多年,我也就見他聽向鯤的話,可向鯤畢竟占著兄長的位置,理當如此的,要說女的,似乎也只與你能夠有商有量的,說實在的,平時我與他就算同處一個屋,都不大說得上話,也虧得那麼多女孩子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

  “那這一年,他都沒找過女朋友?”黎嘉駿忽然好奇起來。

  “有是有的。”大嫂道,沒等黎嘉駿瞪大眼,又說,“可剛有個信兒,轉頭又和平分手了,問原因,他自然都說自己不對,不會講女方不好。”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一點都不覺得黎嘉文是那麼高尚的人。

  “其實小叔年紀也不小了,要以前在奉天,估計早就訂婚了,只可惜現在這樣奔波著,才一直沒個著落,長輩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張羅,前兩日我們還合計著,亞妮別的不說,好歹門當戶對的,如果真行,咱也不多攔著了。”大嫂愁眉輕鎖,倒真一副長嫂如母的樣子。

  黎嘉駿張張嘴,想說二哥現在連晚婚都算不上,可民國的婚齡真是撲朔迷離的,大齡剩男剩女比比皆是,個個自詡開放自由,誰也不覺得自己剩了,早結婚的還引以為恥,恨不得離個婚再蹲個紅杏風流一把,不婚主義的更多,父母開明點的還真沒什麼辦法,二哥到底覺得自己剩沒剩,還真不是外界能評判的,只能默默的把滿腔不慡咽下去。

  經過大嫂這麼一八卦,黎嘉駿竟然奇蹟似的精神起來,再加上她習慣一生病就自虐似的逼自己好,強迫症似的吃了睡,睡了吃,硬是把自己的鬼樣養出了點人樣來,身體好了,精氣神也算提了上來,到可以接見外賓的時候,第一個來的就是重頭戲,二哥的仰慕者,唐亞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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