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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二聽著,漫不經心的點著頭,手上掏出根煙,低頭一邊點火,一邊作勢讓了讓,含糊道:“你們進去吧,我抽菸。”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零星笑意,路過孔二便進房間了。

  剛開門,裡面便是一片熱鬧,這是劇院的二樓,繞著圍欄有三排座位,沿牆有一桌桌的精緻糕點,隔幾步就站一個侍者,端著餐盤候著,隨時給人遞酒遞糕點。

  二樓觀眾席人並不多,戲沒開始,大家都站在邊上扎堆低聲聊天,熱鬧的是一樓的觀眾席,下面已經人聲鼎沸,人人都在等待著一齣好戲能將他們從短暫的悲慘氛圍中帶出去,即使這齣戲的名字叫“放下你的鞭子”。

  早在三一年的時候各種各樣的愛國劇已經開始占據市場,到現在已經逐漸與傳統的戲劇有了分庭抗禮之勢,至少不少戲曲家都卸下了濃妝穿上了布衣開始演起了被迫害的國民,一些高端的劇院除了要有齊全的電影放映設備以外,還必須得有一兩齣叫座的愛國抗日劇,否則就不能叫好劇院。

  今天這劇就挺有名的,只是她一直從未親眼看過罷了。

  很快,報幕的人出來過後,劇就開始了,眾人紛紛隨意落座。

  “嫂子,這劇你看過吧,怎麼樣?”黎嘉駿趁人聲還沒落下,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嫂怔愣了一下,有些勉強的笑了笑:“總歸,看了心裡堵。”

  話音剛落,哐哐哐,銅鑼聲響起,一個老人帶著個嬌美的小姑娘出來賣藝,等周圍路人紛紛圍上去後,便拿出一把胡琴,他彈,小姑娘唱:“高粱葉子青又青,九月十八來了日本兵。先占火藥庫,後占北大營。殺人放火真是凶。殺人放火真是凶,中國的軍隊,有好幾十萬。恭恭敬敬讓出了瀋陽城!”

  黎嘉駿虎軀一震,臉哐的一疼,萬萬沒想到上來就那麼重口味,作為九一八親歷者,雖然不是東北軍,但這歌詞就是在戳脊梁骨啊,大哥看了不知什麼滋味,大嫂已經用表情證明她滋味不好了!

  明明請帖上寫了演什麼戲,大嫂還來,這不是找虐麼……

  她偷眼往旁邊瞟了瞟,大嫂嘴角還是保持著微笑,並沒什麼痛苦的樣子。

  “嫂子,您可真心寬。”她側頭悄悄說了一句。

  大嫂笑了笑:“哪能回回看到都揪心呢?”

  此時,劇情已經走到了老頭子拿起鞭子要抽小姑娘,圍觀群眾義憤填膺,一個小伙兒衝上前搶下鞭子就要抽回去,頓時把那老頭兒嚇毀了,連連討饒:“這是戲啊,這不是真的!”連那裝樣子要被打的小姑娘也撲上來阻攔:“客官,這只是戲呀,這不是真的!”

  憤怒的眾人這時才清醒過來,紛紛道歉。

  觀眾席上看過這劇的肯定不少,但是心情卻還是被劇情牽著走,一會兒怒髮衝冠,一會兒尷尬哂然,這時都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圍觀群眾以己度人,紛紛怒斥起日寇的罪行,最終所有人都義憤填膺,舉起拳頭開始喊口號。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趕走東洋鬼子!”

  “……”

  一杯酒突然斜刺里插進來,出現在黎嘉駿的耳邊,她整個人一僵,耳朵邊有種被子彈划過的感覺,連“嗖”的一聲都能聽到,她動作誇張的往旁邊猛地一躲,這才反應過來,轉頭去看,竟然是孔二小姐,她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身上還帶著股淡淡的煙味,輕輕抿了一口紅酒,低頭看著她:“黎三小姐?”

  “啊,是。”黎嘉駿假模假樣的敬了敬,也抿了一口,這紅酒醇厚,口感綿長,確實不錯。

  “打關外來,看這戲,感覺不一般吧?”她又悠悠道。

  黎嘉駿笑了笑:“關內外的看這戲不都一個感覺麼?”

  “說的倒是。”她回頭看了看,又望回來,“太無聊了……會打牌不?”

  “什麼牌?”

  “Bridge.”她抬了抬下巴,“橋牌。”

  黎嘉駿一愣神的功夫,她又補充道:“不管輸贏,錢都賑災,怎麼樣?”

  “事兒倒是好事。”黎嘉駿微笑,“只是,我不會橋牌呀。”

  “嘖。”她嘖了一聲,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酒杯隨意一晃,竟就這麼轉身走了,沒一會兒就尋摸到不遠處又一個姑娘家,講了兩句,那位小姐微笑著站起來出去了。

  黎嘉駿坐下來,心情頗為複雜,一旁的大嫂笑了一聲,調笑道:“你爹要是知道你入了孔二小姐的眼卻錯過了,不知要多捶胸頓足呢。”

  “怎麼會呢,剛才我也沒與她說話呀。”黎嘉駿想不通,“這麼多人,偏找我。”

  “駿兒,你記得我們前日說的話麼?你呀,還是穿褲裝好看。”大嫂笑道,“所以,這叫臭味相投。”

  “幸好我不會打橋牌。”

  “怎的幸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孔家的能量,其實要我說,既然是她自己找上你,你便陪著玩兩局,也不用上趕著巴結,交情自然就來了,多好呀,你也不是沒瞧見方才樓下那眾星拱月似的樣子。”

  “別呀,嫂子,你還不夠了解我爹。你就問我爹,他願意我跟著孔二混,還是願意我老實擱家裡呆著?”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剛才她給我遞杯酒可把我嚇著了,你說我要是去打牌,把牌當暗器,發作了怎麼辦?這齣了事兒,算誰的。”

  大嫂笑出來,點頭表示懂了:“好了好了,反正外頭是男人家的事,本來你哥就希望我帶你看場戲撒點錢,就不要多想了。”

  此時下面有個司儀跳上來,開始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講,一樓的喝彩連連聲振寰宇,樓上的人卻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表情大多是平靜的,也有表情激動點著頭的,更多的人則還在抓緊時間聊著天,相比樓下那般熱火朝天,樓上竟然還有一種觥籌交錯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募捐開始了,其實這都是走個形式,錢早早的就交給主辦方了,司儀只是在下面報著數,什麼“嘉陵公司,孔老闆捐贈五萬元!”“源福祥捐贈三萬元!糧食物資一百斤!”“……”

  一樓大多是普通百姓,樓上報著數,他們則掏出錢塞進過道上侍者抱著的箱子裡,氣氛也算熱火朝天,有時候聽到有誰捐的特別多,還會喝彩一番。黎嘉駿坐在二樓第一排,趴在欄杆上望著下面的眾生百態,看得津津有味。

  等報完了數,她再回頭,發現二樓差不多人都走完了,大嫂在一邊與一個年輕女子在聊天,看見她回頭,問道:“看完了?來,嘉駿,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唐亞妮,她父親是政府里的,與我相見恨晚,你倆差不多歲數,說不定可以交個朋友。”

  那女孩兒穿著一身連衣裙,圓盤臉,翹鼻,櫻桃嘴,齊劉海,及肩的小捲髮,頭上還扎著一個蝴蝶結,她眼睛不大不小,眼神明亮,不笑自帶一股笑意,此時笑起來更是彎成兩彎亮晶晶的月亮。

  “你就是黎家三小姐啊,我小你一歲,就叫你姐姐啦。”她聲音脆亮。

  “你好。”黎嘉駿笑。

  “人家唐妹妹現在在重慶大學上學,你如果閒著沒事兒,也可以去大學找她,偷偷課。”大嫂道,“今天不早了,下回我們約個時間,好好聚一聚。”

  三人又寒暄了一會兒,便道了別,各自回家了,離開劇院的時候,路過二樓的過道,正看見孔二小姐從盡頭的一個房間走出來,她靠著牆站著,低頭點了根煙,抽了一口,長長的吐了口煙,斜眼瞥見她們,隨意的揚了揚手。

  黎嘉駿便朝她揮揮手,算是再見了。

  “嘉駿,走了。”洗手回來的大嫂叫了一聲。

  “哦。”黎嘉駿往樓梯口走去,下意識的又回望了一眼,正看到孔二小姐進屋關門,白西服一閃而過,只留下一縷煙被截斷在外面。

  ……就像一本黑白電影。

  第157章 中央大學

  姑嫂倆回了家,談起一路上,也算有驚無險,最好的消息莫過於沒犯病,但大嫂卻表示心驚膽戰:“也是有那麼兩回的,我都覺得她不對了,幸好自己反應過來,可見在外頭,自制力倒反而強點。”

  這話說出來,黎家男子天團真的開始認真考慮起給老三找活干,正巧報社的總經理回來了,大哥便派人去打聽,看是不是能請人吃一頓飯,順便談一談自家神經病妹子的工作事宜。

  要按黎嘉駿這中二的想法,請客吃飯什麼的是掉份的事情,她自己又不是沒本事,都到這份上了,自己雖然遠稱不上是報社的攝影扛把子,但是要論經驗和資歷那也算是人才了,不說大公報,此時就算跳槽去別處也妥妥的有人要,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還需要請客吃飯。人家胡政之先生雖然說是報社的總經理,但同時也是一個文人,這文人的作風百變,不請還好,請了平白顯得市儈了,弄巧成拙了怎麼辦?

  但家裡人都認為應該請客吃一頓,幸好沒說出遞個紅包什麼的,連二哥都訓她:“你倒把自己當盤菜了,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以為你以前那樣子憊懶,想掛名就掛名想兼職就兼職,家裡就沒給你打點過?多大個臉!”

  黎嘉駿頓時認慫了,乖乖的等著大哥給胡經理髮請帖,結果人家胡經理心裡門兒清,一回來剛聽個信兒,便安排黎嘉駿進編輯部先試試,考慮到她並沒接觸過編輯的工作,讓她先從最開始學起,差不多是半個學徒,並吩咐了報社裡的記者,如果有什麼外勤,就帶上她,文案工作還不知道,外勤她是肯定可以的,只是不能單獨行動罷了。

  剛剛定下來,她還沒有走馬上任,二哥便又要走了,原因無他,武漢會戰爆發了。

  彼時遠方的戰爭一刻都不曾停止,滾滾的黃河把華中平原變成了一片澤國,前面傳回的照片簡直慘不忍睹,即使所有人都慷慨解囊,也無異於杯水車薪,而此時人們都認定這是小日本的飛機幹得好事,有人注意到黃河的決堤延緩了日軍進攻的速度,便有人開始懷疑此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但更多的人則是幸災樂禍,認為那是日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繼台兒莊保衛戰以後,徐州會戰並沒有劃上休止符,日軍自然不可能因為這一時的敗績而收手,他們繼續猛打猛攻,最終還是在六月初拿下了徐州,只不過是一座空城罷了。

  自第一次徐州會戰後,大本營便已經知道第二次會戰不可守也守不住,留下斷後的隊伍以後便開始馬不停蹄的撤退,留待到武漢再戰一輪,剛撤完,花園口便炸了,其中巧合到黎嘉駿覺得簡直是把百姓當傻子,可偏偏全國就是士氣高昂了,她當然不會此時跳出來扯校長的後腿,只能靜觀接下來的發展。

  而這發展便是,二哥要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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