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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會說嗎?”

  他想了想,搖搖頭,只道:“我沒說我是誰。”他這麼說完,表情有些緊繃,很難過的樣子。

  “沒事啊,不說就不說嘛。”黎嘉駿也不知道說什麼,乾巴巴的安慰道。

  秦梓徽抬頭,盯著她的眼睛,問:“你覺得,我該說嗎?”

  黎嘉駿茫然:“……我,也不知道。”

  秦梓徽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黎嘉駿忽然有點慌亂起來,她下意識的覺得秦梓徽心裡比自己複雜的多,可面對這種情況,怎麼說最好,怎麼做最好,甚至怎麼才是最好,他倆都沒數。

  可到底不忍看他這般傷心。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你就講吧,我反正覺得沒什麼的,過了這一關,就啥都不是事兒了。”

  秦梓徽笑了笑:“我的上司,下屬,好友,全都不知道我以前是什麼。”他笑容發苦,“不料有一日我竟會為了你黎三把這一切再撕開來。”

  黎嘉駿到底還是慌了:“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無所謂的,可你知道,如果現在他們不知道,等以後萬一東窗事發,那就更麻煩了,紙包不住火的,我家裡人大多都見過你……”

  “可我們有以後嗎?”秦梓徽冷不丁的問。

  黎嘉駿就卡住了。

  怎麼突然就說到以後了呢?她茫然的想。

  可怎麼會又有種順理成章的感覺呢?

  見她不回話,秦梓徽扯了扯嘴角,頭一仰,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黎嘉駿苦悶的坐在座位上,預感到這一路會比台兒莊那十天還要鬧心。

  可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天意外,其他時間,二哥和秦梓徽都和沒事兒人一樣開始相處,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沿途無聊了還會說笑兩句。

  他們從台兒莊出發,先到徐州乘隴海線到河南鄭州,然後再轉京漢線南下,此時折騰了快兩天,總算到了鄭州,火車正要開動的時候,二哥忽然道:“說到這兒,倒是有個趣事兒!”

  這是一路的常態了,二哥喜歡看閒書,又愛和人搭話,雜七雜八的東西知道不少,一路就聽他指天指地的秀知識,此時就是一個經典開頭。

  黎嘉駿正啃一個青蘋果,聞言哦了一聲,意思是聽著。

  “你看,那是黃河,那邊還有一條,叫涸河,明朝的時候,那兒有個遠近聞名的大花園,一個大官自己造的,開花的時候,大家都去看,但看花都得過涸河,可惜這涸河不寬,老百姓有個小船都能去。那個大官就不甘心了,想趁機賺點銀子,就把黃河撅了個口子,把水引到涸河裡,那涸河不就寬了麼?小船不敢過了,他就拿大船,賺擺渡費,還真讓他坑了不少錢!”

  “然後?”

  “然後?黃河是好惹的麼?敢掘黃河,還想有然後麼?當然淹了唄!”二哥樂不可支,“不過那兒倒成了鄭州一大渡口,聽說那個渡口下頭還有那個明朝的大花園呢,不過百姓還念舊,給那渡口起名叫花園口,哈,也算應景兒。”

  “可感覺很諷刺啊,花園……口……”啪嗒,啃了半個的青蘋果掉在地上,黎嘉駿也沒心思揀,只是雙眼發直的望著遠處。

  她其實看不到花園口,可此時她卻覺得自己已經透過站台看到了那兒,看得她心跳撲通撲通的。

  “花園口!”她尖叫,“花園口原來在這兒?!”

  二哥有點莫名:“要不然呢?”

  黎嘉駿越發呆滯,腦子裡回想起前兩日才發生的對話。

  二哥:“估計上頭還會想別的法子拖延時間吧,打是打不動了,第五戰區差不多已經廢了。”

  黎嘉駿:“別的法子……那差不離,就炸橋,毀路了吧……”

  原來……她還是圖樣圖森破!

  什麼炸橋!毀路!

  人家要掘開黃河啊!

  第145章 難逆之命

  花園口漸行漸遠。

  黎嘉駿巴著窗口往外看,只覺得心隨著火車的加速而越來越重。

  她對花園口事件知之甚少,連它到底有沒有出現在歷史課本上都記不清,但穿越以來的經驗讓她對記憶中的任何碎片都如臨大敵,二哥的述說更是讓她意識到記憶中這三個字似乎包含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讓人細思恐極。

  似乎注意到她表情不對,二哥很警覺的湊上來,眯著眼問:“看什麼呢?”

  “……花園口。”

  “你看的見麼?”

  “看不見……”她咽了口唾沫,“哥,你說,如果要擋住南下的日軍……是不是……用天災比較有用……”

  二哥挑眉:“比如?”

  “比如……”她艱難的、實在憋不住的,擠出一句,“黃河決堤……”

  “可黃河說決堤就決堤啊?黃河如果決堤到能擋鬼子的路的程度,得死多少人你知道麼?那就是當地治安官的失職,這不是天災,是人禍!”二哥說著說著就煩躁起來,一把把帽子摞在桌上,瞪她,“你是不是又七想八想了?!我老覺著你有烏鴉嘴的天賦,仨兒,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啊。”

  “哦……”那這個烏鴉嘴的名聲得坐實了……黎嘉駿悶悶的想,坐下來傻乎乎的看著窗外,心想自己能做什麼呢?可她鬱悶的發現即使經歷了那麼多,遇到大事兒時的心路歷程卻還是回到了原點。

  造並卵。

  知道然而並沒什麼卵用。

  她知道九一八但不知道北大營,知道七七但不知道宛平城,知道平型關但不知道山西會戰,知道台兒莊但不知道徐州會戰……就是這麼任性,以至於每每戰況給她帶來意外時,都讓她有一種自己還不如不穿越的感覺,也不至於三觀不斷被刷新,臉上的血一層一層的糊上去……

  好難過,感覺自己好沒文化,這麼多年學費白交了,學了那麼多屁用沒有,九一八她不離開奉天,七七事變她去了宛平,平型關大捷她沒抱金大腿,台兒莊大捷她硬是忽略血戰兩個字在那蹲了十天,現在花園口要決堤了,她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南京大屠殺她阻止不了,花園口她能阻止嗎?

  或許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寫個信去求一求了,雖然它在校長眼裡連顆蔥都不算,可蔥花好歹是有點味道的,如果加把勁能進化成一顆洋蔥,熏出點眼淚來,那就更好了。

  二哥有不少紙,但都是薄薄的日常用的,她也不講究了,拿了幾張過來提筆寫了幾個字,卻怎麼都斟酌不好語言,越想越覺得煩躁,毫無頭緒,左思右想之下,有掏出她前兩日就整理過的行李。

  經過一場大戰,她的相機到底沒保住,鏡頭碎了,要配很難,現在是用不了了,其他最慘的就自己的日記地圖了。

  她嘆口氣,從包里掏出了那張皺巴巴的牛皮紙,見二哥沒注意自己,秦梓徽正在另一截車廂上領傷藥,還沒回來,便小心翼翼的攤開來,對著上面模糊的字跡嘆氣。

  想也知道,在她懷裡血染煙燻又磨又蹭的,即使在未來也難找到能完整保存的紙,就算在胸口塞塊硬紙板也難以倖免於難,更何況她用的是鉛筆和質量不講究的墨水,此時攤在面前的完全就是一坨黃色的糙紙了,本身都爛的起了毛邊。

  她拿一張白紙,在上面畫了半個中國地圖,開始回憶自己自奉天到現在的路程,倒沒寫什麼,只是畫了地方,畫了線,在停留的地方標個重點,寫一下地方和大致的事件。

  她不是怕自己忘記,這一路每一件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些逝去的,活著的,親歷的,耳聞的,樁樁件件,歷歷在目。雖然每一件都是讓她心cháo涌動的事,可此時她卻本能的認定,只有回憶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就好像有人閒著沒事就愛整理舊物,因為這樣的行為讓他們感到充實。

  身邊坐下一個人,應該是秦梓徽,她並沒有寫什麼出格的東西,便沒有注意,只是自顧自做自己的。

  秦梓徽湊過來了一點,見她沒反感,便光明正大看著,她畫了許久,奉天,長春,洮南,嫩江,齊齊哈爾,北平……七月七日她在宛平,隨後一路向西,又自平型關過,從太原外遭遇日軍被送回南京,偷渡回上海,轉而又去了徐州……

  當她把線從台兒莊拉到漢口,並在那兒畫了一個空心的圈時,她仿佛聽到身後有一個人,沉沉的嘆息了一聲。

  她回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秦梓徽一眼,又轉回去,在鄭州這兒,畫了一個屬於花園口的點,隨後筆擱在信紙上,陷入了沉思。

  “你在,擔心什麼?”秦梓徽輕聲問。

  黎嘉駿頓了頓,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不能說自己擔心校長放黃河攔鬼子吧,二哥的反應已經很有代表性了,她不想再來一個把她當烏鴉嘴的人……就算是真的也不行!

  沒得到回應,秦梓徽的氣息滯了一下,沒再繼續問,只是整個人的氣息卻有點冷了。

  黎嘉駿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緩和一下,她也不是不想理他,可張了嘴又不知道說什麼,正糾結間,二哥卻自窗外的景色中拔回注意力,隨意的看了她的新線路圖一眼,眯了眯眼,意味深長的看向她:“花園口?”

  “……這我怎麼知道。”意識到二哥看懂了,黎嘉駿一陣心虛,她萬分後悔剛才一時口快,現在簡直萬劫不復,以至於心裡甚至產生了“也許記錯了不是花園口”這樣僥倖的想法。

  “嗯。”他看看坐在一邊沉默的秦梓徽,又望向她筆下那個只寫了抬頭的信紙,笑了一聲,似乎想嘲諷一下,可最終還是無奈的嘆口氣,“你是想提醒委員長,這裡有個堤壩等著他來炸嗎?”

  “……”

  “說真的,剛才我細思了一下,若不論無辜百姓,這還真是一個極佳的法子。”他嘴上夸著,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高興,“按照現在的情況,若要攔住日軍,似乎已經無他途徑可選,既保存兵力,又消耗敵軍,還拖延了時間,一箭數雕,想出此法的,偉丈夫是也!”

  他說著偉丈夫,雙眼卻盯著黎嘉駿,表情複雜難言;“我的妹妹,不會這樣的,對不對?”

  黎嘉駿全身發冷,不是因為二哥隱含憤怒的指責,而是因為他的第一句提醒。

  若是現在校長正為怎麼阻攔南下日軍而發愁,她的這封信正好給了一個瞌睡時的枕頭!可若是他已經想出了這個法子,那在沒有更好的法子的情況下,她無論怎麼說都不會動搖他的決定!

  千里沃野,泱泱中原,誰還能比一國領袖更清楚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多少性命,多少家庭……他當初就放棄了,若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還會放棄嗎?

  黎嘉駿不敢想,也想不出來,她只知道,手下擱著的,竟是一封無論如何都不能寄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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