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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又是炸彈做鬧鐘。

  她睜開眼,只覺得全身發冷,拍了拍懷裡的軀體:“快醒了,我帶你去……”

  她突然頓住。

  懷裡的軀體已經涼透了,瘦小的軀體僵硬如石,可臉上卻帶著股恬淡的笑意,他的下…身已經被血染透,一顆子彈she中了他的大動脈。

  ……他都沒吭一聲。

  黎嘉駿盯著他發呆,從臉,看到傷口,來來回回的看。

  忽然,她眼神一凝,發現這小兵穿的褲子頗為眼熟,正是她當初貢獻給一個尿褲子小兵的那條!

  這孩子還沒滿十六。

  那張羞澀的臉就這麼明晃晃的出現在腦海里,她早已麻木的神經終於鬆動了一下,一股從心底里傳來的劇痛直衝大腦,疼得她眼前發黑,神志模糊,她只知道看著這孩子烏黑的臉,下意識的掏出髒兮兮的手帕,沒有水,也沒有口水,只能這麼幹乾的擦掉他臉上的污泥,等勉強露出點人樣了,抖抖索索的湊上去,在他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了一下。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要眼淚,早就流幹了。

  用碎石將他的屍體掩蓋了一下,她原地坐了很久,感覺稍微有點力氣了,才站起來,準備繼續向著東南面進發。

  走之前,她想起昨夜貌似在北邊組織起的防線,便往那兒湊了一湊,果然看到幾個郭軍的頭盔正在戰壕里向著北面探頭探腦。

  又遇到活的自己人,她簡直要感動了,過去之前先喊一聲:“自己人!”然後在一堆槍口中爬了過去,摔在戰壕里。

  放鬆下來的士兵和她一道癱軟著喘氣,黎嘉駿一邊喘一邊問:“你們,看到,秦梓徽,秦長官了嗎?”

  她也只是隨口一問,一路過來看到小股的人她都問了,基本沒有答案,卻不想這裡的人都點頭,往旁邊指:“他受傷了,在那呢!”

  黎嘉駿一頓,說不上什麼感覺,只是輕聲道了個謝,又問:“還有別的傷員嗎?”

  “秦長官一併照顧著。”

  她點點頭,往他們指的方向走去,在戰壕拐角處有個挖得比較寬的地方,那兒搭著一個糙棚,一角已經塌了,隱隱可見裡面躺著幾個人,她走進去,正看見有四個人緊湊的躺在那兒,都沒什麼聲響,秦梓徽坐在一個磚塊上,垂頭坐著,一點一點的,顯然正在極度的昏昏欲睡中。

  她悄聲走過去,發現那幾個傷員並不是中毒,便放下心,蹲下來查看他們的傷口,處理的居然還都不錯,只是衛生實在難以保證,她嘆了口氣,也坐在了一邊。

  外頭又傳來一陣拼殺聲,炮火隆隆降落,落在周圍,轟轟轟不斷爆炸,感覺這方小天地就這麼被包裹在中間,靜謐到近乎安詳。

  旁邊傳來一陣申銀,黎嘉駿聞聲去看,一個傷員抬了抬手,忽然噴出滿嘴血沫,抽搐了一下,再無聲息。

  她連忙去看看其他三個,都昏迷著,沒什麼動靜。

  不會把脈,不會看相,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掀開他們的衣服看看傷口,然後傻眼一樣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無能讓氣氛都尷尬起來。

  “休息一會兒吧。”秦梓徽突然開口,聲音疲憊。

  “你醒著……”黎嘉駿湊過去,“聽說你傷了,我瞅瞅?”

  他搖搖頭,一動不動,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你快走吧,鬼子要是衝進來,我護不住你。”

  黎嘉駿早就累得癱軟,聞言只能強顏歡笑:“沒事,不就是個死。”

  秦梓徽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你真以為遇到你就只是個死了?”

  想到他話里背後的含義,黎嘉駿一陣發冷。

  就在此時 ,一陣尖利的叫喊聲突然從遠處衝進,日軍又一次衝鋒跳進了戰壕,拼殺聲越來越近,棚內唯二的活人各自拿起手邊的武器,他們是傷員,子彈自然全給了能打的人,此時手上只有沒子彈的槍和一把大刀,正凝神聽著,就聽到一個日本兵大吼著,閉著眼睛就衝過來,一看裡面有人,抬手就要開槍!

  秦梓徽猛地撲了過去,從側面一把抱住鬼子,兩人滾到了地上!黎嘉駿在一旁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一個機會一槍托敲暈了日本兵,秦梓徽空出手來抄刀子就補了一刀!

  正鬆了口氣,黎嘉駿只覺得後頭忽然一涼,忽然一雙手臂伸出來抱住了她,緊接著就是一陣大笑:【是個女的!女的!】【哦哦!】外頭一陣歡呼!

  黎嘉駿幾乎要崩潰了,難道這麼一會兒功夫,戰壕外的士兵全被殺完了?!

  她此時擋住了秦梓徽,身後的日本兵並沒有看到他,可看他的表情,幾乎要擇人而噬,兇殘的扭曲起來,她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保住他!

  【扔到外面不要弄死!】抱住她的日本兵在往外走,外頭傳來應和聲,話音剛落,就聽一陣槍響,附近又有一支隊伍過來了,見是日本兵,沒頭沒腦一陣打!

  【受到攻擊!隱蔽!】遠處傳來大叫,抱住她的日本兵也不敢再亂來,鬆開她後拿著槍就往she擊死角滾,黎嘉駿連滾帶爬的逃回棚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抖,牙齒都在打顫,剛進棚屋,就被秦梓徽一把拉進去,他的手鐵鉗一般,夾得她手臂生疼,卻比她抖得還厲害!

  他表情近乎空白,只是不斷的喘著粗氣,外面槍聲密集,他在棚屋中困獸一般轉圈,時不時提刀看看外面,剛才受到攻擊的日本兵已經跑開,可依然還在附近。

  他終於想起什麼,從一個木箱子裡掏出一串東西,走向黎嘉駿。

  等黎嘉駿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秦梓徽正在往她身上綁什麼東西,一看清那是什麼,她幾乎要瘋了:“你幹嘛!你神經病啊?!”

  那是一串系好的手榴彈!一根引線就全炸的那種!

  不管她怎麼掙扎,秦梓徽壓在她身上,默不作聲的往她身上綁著,待她掙扎的狠了,就用力制住她的雙手,目疵欲裂:“你想被俘虜嗎?!想被那群畜生糟蹋嗎?!”

  黎嘉駿幾乎要哭出來,可她早已沒有了哭的力氣,只是拼命搖著頭,也不知道是強調不要綁,還是說她不想被俘虜。

  秦梓徽繼續手下的動作,咬牙道:“不要怕,不要怕,真到那個時候,我來拉引線!”他頓了頓,柔下聲:“我們一起死……”

  他快瘋了……

  黎嘉駿真崩潰了,嘶吼:“誰要跟你一起死啊!我們是贏的!贏的!我不要死在這!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可無論怎麼掙扎,她身上還是被綁了一串手榴彈,綁完了秦梓徽還意猶未盡,唯恐黎嘉駿掙脫,把她緊緊禁錮在懷裡,手上揪著那根引線,雙眼死死盯著外面。

  直到外面再一次傳來中國話,緊緊只是那麼一小會兒,黎嘉駿卻覺得自己恍若隔世,待到外頭衝進人來說日軍又一次被打跑時,她幾乎已經超脫了,甚至能微笑起來,略平靜的時候,才明確的感到秦梓徽全身輕微的抽搐……

  “放開我吧,沒事了。”她聲音嘶啞,卻不得不開口,身上綁一串炸彈的感覺真心不怎麼樣。

  秦梓徽恍若夢醒,猶豫了許久,才緩緩放開,他呆呆的爬到一邊坐著,一會兒看看黎嘉駿,一會兒看看外面,終是不堪重負般垂下頭,埋在雙手中。

  黎嘉駿小心翼翼的給自己拆著炸彈,百感交集。

  一波戰鬥後,外頭又陷入了暴風雨前後的寂靜中。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一陣輕輕的吟唱聲突然響起,聲音乾澀嘶啞,又沒什麼精氣神,連調子都沒有,極為難聽。

  雖然知道他在幹什麼,可黎嘉駿還是忍不住失笑,阻止道:“換個正常的!”

  秦梓徽一頓,頭從雙手中抬起來,略有些錯愕的看了她一眼,轉而垂眼輕笑:“不喜歡聽啊?”

  “不喜歡。”

  “……怎麼會不喜歡呢……”他輕聲道,卻更像是早就明白,頗有些解脫的意思,又不甘心似的調笑,“你以前還說非我不嫁的。”

  “額。”黎嘉駿撓撓臉,“別胡說了,剛才我又沒怪你……話說你是傷哪了,我給你看看?”

  “只是暈罷了,離炮太近。”秦梓徽隨意的解釋,又感慨,“和我一起死的不是喜歡我的那個三小姐,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這種關頭,這樣的話題黎嘉駿一點都不緊張起來,她只是坐直身子,義正言辭的反駁:“你怎麼知道你會死呢?我們又沒輸!”

  “爭取時間罷了,我們懂。”秦梓徽淡然道,“原來的弟兄已經不足三成了,如果我們打光了,大概就完成任務了吧,接下來的,就看後來人了。”

  “不是!我們真的贏的!你怎麼就不信?”

  “黎三小姐,我知道你挺傻的,倒不知道你還瞎,你也在這兒快十天了,可看到獲勝的希望了?當初就讓你走,你偏不走,既不喜歡我了,何苦留著殉情?”說到最後,又成了熟悉的嘲諷體。

  黎嘉駿壓根不吃這套,她雖然累得抬不起手,卻還是拼力一拳捶過去,咬牙:“就看不得你那白蓮花的樣子,我瞎我承認,當初死追你的那會兒最瞎不過了,現在我這雙招子可明亮了,我就是來這兒看大勝仗的!”

  “哈哈呵呵呵呵咳咳……”秦梓徽被她捶到了土牆上,靠著牆邊邊笑邊咳嗽,他剛想說話,就聽到外面又是一陣炮響,泥沙碎石淅淅瀝瀝落下,慘叫響了一片,待餘音過去,他又壓低了聲音,輕聲道,“你待我休息會兒,我會把你送出城的,你會游泳吧?”

  黎嘉駿簡直氣樂了,可她也明白為什麼他就是不相信會贏,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油盡燈枯,卻怎麼都等不到援軍的消息,要不是知道歷史,恐怕她也得絕望,可這個時候,就算是生拉硬扯她也得扯出個希望之光來!

  她挪了兩下,一屁股坐到他身邊,豎起一根手指頭,嚴肅道:“來,既然你不信,咱們說道說道!你知道你們總司令和白總參吧?”

  他無奈的點點頭。

  “剛開初我還沒咋地,可剛才突然想起來,北伐後校……委員長可是和桂軍開過戰的,你們總司令(李宗仁)和白總參都是廣西人吧,那時候他倆可是真正的叛將,和委員長簡直沒話好講,可你看現在委員長讓總司令守台兒莊就守台兒莊,讓白總參留徐州就留徐州,什麼危險的地方都派了,司令、總參可有二話?這個時候,他們哪還計較過以前那點舊怨?”

  秦梓徽聽著,微微抬了抬眼,倒是認真聽起來。

  黎嘉駿覺得這幾日各方的消息匯聚起來,隨著這個想法的出現變得越來越清晰,以至於她都激動起來,她雙眼放光:“你知道現在臨沂誰在守麼?“雖然知道她明知故問,可秦梓徽還是捧場的答了:“龐炳勛將軍,和張自忠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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