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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氣的扔了手榴彈躲了回去,更多不運氣的則是中彈倒下。

  此時對岸就會有洶湧的叫罵聲和痛哭聲湧起,經久不絕,柵欄被搖得哐嗤響,待到日軍又被打退時,所有人看向四行倉庫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他們的獨守,他們的慘烈,已經讓熱血變成了痛心。

  多希望他們現在快點出來,別再堅持了,為什麼還堅持。

  “日軍把倉庫的水管炸斷了!”有人指著遠處大叫,那兒水噴湧出來,落下後流向了蘇州河,人們驚叫著,可四行倉庫卻毫無聲息,等日軍又一次進攻時,守軍卻又暴起,猛烈的開火將他們打了回去,大家鬆了口氣的時候,卻又更為焦急。

  “他們沒水喝了!守軍沒水喝了!”

  “怎麼辦!給他們送水!”

  “怎麼送?游過去?”

  四行倉庫緊鄰著蘇州河,可裡面的守軍卻面臨斷水的絕境,所有人看著面前寬闊的河道,默然無語。

  黎嘉駿一直不眠不休的看著前面,李修博去擬了稿又回來了,擠過人群給她科普:“馬上九國公約要開會,上面希望至少到那個時候,上海還沒完全丟。”他給黎嘉駿一條毛毯裹上,“本來要留一個師的,孫將軍不同意,最後就留了一個營。”

  “八百人?”黎嘉駿鬼使神差的問了句。

  李修博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好像沒……而且大多都是新兵。”

  “……”黎嘉駿沉默了一會兒,望過去,又問,“那現在他們斷水了,上面有辦法嗎?”

  “工商會在想辦法了,那倉庫里糧食充足,雖然都是生的,但……”李修博自己也說不下去,重重的嘆了口氣。

  周圍又一次激動起來,日軍再次步坦協同進攻,這次進攻特別猛烈,日軍已經搭上了梯子爬過了第一道沙包牆,開始趴到地上匍匐前進,機槍的聲音響徹河畔,可是有後面坦克的炮擊掩護,守軍難以對日軍形成足夠的火力壓制,日軍很快就靠近了倉庫,此時守軍都開始往下扔手榴彈,坦克趁機撞開掩體沖了進來。

  對岸一片驚叫聲,人們啊啊啊大叫著,四面指點:“這裡有坦克!”“往下!往下!他們在架子下面!”“他們躲在車後面!在車後面!”

  就在坦克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到倉庫下面時,所有人都看到,一個守軍全身綁著炸彈,冒著煙,從二樓朝著那輛坦克,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轟!

  坦克轟然炸響,濃煙沖天。

  那一雙雙眼睜睜看著守軍敢死隊員跳下去的眼睛,都隨著那一聲炸響,嘩的流下眼淚來。

  “啊啊啊啊啊!”有誰在怒吼。

  “日本鬼子,我日你祖宗!”詛咒此起彼伏。

  河對岸的人幾乎要瘋了,他們搖動著柵欄,喊得聲嘶力竭,可卻無能為力,哭聲掩蓋過了怒吼,人們第一次發現,戰爭到底是個什麼面目,慘烈到讓人痛徹心扉,犧牲是那麼平常和沉重。

  就連露台上那些喝著咖啡的洋人都放下杯子站了起來,涌到邊上鄭重的看著,脫下了帽子。

  幾個青年忽然轉身走了,隨後是幾十個,再到成群結隊,他們表情堅毅,眼睛通紅,他們去的方向,是徵兵站。

  “非常偉大!”一直在圍觀的英軍士兵脫下帽子,認真的說。

  黎嘉駿看了他一眼,表情麻木的轉過頭去,又望向對面。

  坦克的損毀使得守軍少了最大的威脅,銅牆鐵壁後的守軍再一次組織起火力,將日軍打了回去。

  可這一次,再沒人歡呼了。

  傍晚的時候,黎嘉駿被李修博和盧燃連拖帶拽的拖出人群,人群外,竟然是余見初開著一輛轎車冷著臉等著,兩人把黎嘉駿賽上車就走了,余見初發動了車子。

  出了人群,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她才感覺到自己到底是有多疲憊,顯見之前的亢奮實在詭異,有如磕了藥一般失常,剛上車她就虛脫似的軟倒在后座,衝著在後視鏡里瞪自己的余見初虛弱討好的笑:“嘿嘿,我,我眯會兒……”

  說罷她就閉上眼,耳邊是余見初無奈的嘆息。

  兩天一夜沒睡的結果是,黎嘉駿再次醒來時,已經日頭當空,她整個人都是虛浮的,走路時,腦袋裡好像裝了個實心球,左衝右突哐當直響,難受欲嘔。

  她扶著牆爬下樓,睡了一會兒,廚房正亮著燈,走出一個眼熟的婦女,見到她,趕緊迎上來:“哎喲黎小姐,我正愁怎麼叫醒您呢,馮爺說了讓我們給你準備吃的,也沒啥精貴手藝,只能隨便折騰點……”

  黎嘉駿扶著額頭擺擺手:“我好想吐,有粥嗎,給澆點醋好麼?”她其實一點都不想吃東西,但也知道不吃不行,這方面她很能自虐,直接給自己想了個開胃的方法。

  那婦女連連點頭:“我就猜這麼折騰醒來會沒胃口,特地弄了點粥,正熱呢,我給您端來。”她說罷回了廚房,黎嘉駿就跟癱軟似的倒在桌子上,手肘撐在桌面上扶著頭,感覺自己此時臉色肯定很可怕。

  婦女不僅端來了粥,小菜,還帶了一盆水給黎嘉駿洗漱用,冷水拍了臉果然舒服不少,她拿起勺子,緩慢的吃了起來,加了醋的濃粥入口,她舒服的嘆了口氣,心裡卻沉甸甸的。

  過會兒還是得過去,她邊吃邊想,要不然怎麼坐得住。

  門開了,馮阿侃抖著帽子走進來,看到黎嘉駿一愣,立刻笑起來:“黎小姐醒啦,正好,余爺讓帶了蘋果,新鮮的,這長相看著就讓人喜歡。”他拎著一個網兜過來,裡面放著一堆紅彤彤的大蘋果。

  這個季節有新鮮水果,也是不得了了,饒是黎嘉駿以前不愛吃蘋果,現在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幫我謝謝他。”

  “現在要吃嗎?”

  “恩,能不能……”

  “我幫您削皮切塊去。”馮阿侃說著溜進了廚房。

  這小子長相猙獰,倒是機靈的非同尋常,難怪余見初看重,黎嘉駿喝完了加醋粥,又就著酸甜可口的醃蘿蔔等小菜吃了兩碗,才感到心滿意足,等到馮阿侃送上了蘋果,已經是人間仙境了,她讓那婦女也拿了個蘋果去,這邊讓馮阿侃和她一起吃切片蘋果,邊吃邊問:“阿婆怎麼樣了?”

  馮阿侃推拒了兩下也坐著一起吃蘋果了,倒也不扭捏,此時一邊吃著蘋果,一邊搖頭嘆氣:“那可是富貴病,能怎麼辦,遇到您和余爺是她們運氣,說實話,要不是您在,余爺按著規矩來,那是半點不留情面的,碼頭上炸死的工人多了去了,日子比那娘幾個難過的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別說余爺了,那位杜爺傾家蕩產都幫不過來……”

  道理她也懂,而且也確實無能為力,黎嘉駿只能一邊聽著一邊吃著,吃完嗯一聲,拍拍手站起來:“一會兒我出門,你……”

  馮阿侃本身大概是帶點勸解的意思的,卻不想黎嘉駿本身也沒什麼慈善情懷,只能訕訕的也擦了嘴,起來道:“余爺給我派了車,他就知道您肯定放不下那邊,喊我聽你吩咐。”

  黎嘉駿一頓,這下是真的沒話說了,余見初對她太好了,讓她覺得不以身相許都說不過去,她這一出神就露了陷,很快馮阿侃就露出點調侃的樣子來,黎嘉駿咳了兩聲,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那快走吧,那兒怎麼樣了?”

  馮阿侃領頭往外走:“我開車過來時特地過去看了看,那兒已經組織起來了,看得人還是很多,您那些記者同事還給您占著位置,我去打聽了下,上午的時候工商會還派人爬樓頂上給倉庫那兒打旗語呢,問他們要什麼,準備到時候趁夜送過去。”

  “那邊回了沒?”

  “回了。”答到此處,馮阿侃腳步忽然一頓,回過頭來直視著她,表情似悲似喜,“他們就要了一樣東西。”

  “什麼?”

  “一面國旗。”

  第118章 一面國旗

  此時蘇州河北岸,膏藥旗林立。

  日本是個極喜愛宣揚戰功的民族,光想出占領一個城市就升熱氣球慶祝這種損招這一點就已經可以看出來了。

  每一天上海市民就跟上班似的,清早聚到河邊巴著柵欄往對岸張望,即使看到了慘烈的犧牲尤不肯離開,實在是此刻四行倉庫在他們眼中就是一面巨大的國旗,用炮火和鮮血澆築而成,存在感超強。

  而今天,二十八日,在又一個清晨開始時,聚到河邊的人驚訝的發現,四行倉庫上方,豎起了一根杆子。

  那是兩根竹竿綁在一起的長杆,立在頂樓,旁邊隱約可以看到人影筆直的站著,當晨光熹微時,一聲嘹亮的喝令聲從對岸傳來,經久不息,緊接著,有什麼東西順著那杆子徐徐升上來。

  有眼神好的人張望了一會兒,忽然哭了出來,指著那邊嘶啞的大吼道:“國旗!國旗升起來了!”

  一傳十,十傳百,四行倉庫上的國旗還未升到頂端,就已經受到千人圍觀,蘇州河南岸人們站直著,俱都眼含熱淚,注視著那占領區的國旗,即使知道前途迷茫,可是卻有什麼東西鼓脹著,仿佛要爆炸開來。

  等到國旗在四行倉庫的旗杆頂端,五層的倉庫將國旗頂到了万旗之巔,周圍豎立在廢墟之中的膏藥旗只能頹然仰視之時,群情激盪已經達到了頂點,所有人都在歡呼和吶喊,前兩日所見所痛仿佛已成過去,只要這面旗幟一直在,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害怕。

  等到最激動的情緒過去後,人們卻沒再歡呼了,他們大多擠成堆站著,仰著頭痴痴的望著那面國旗,表情幾乎是空白的,最多的,是帶著點感慨,甚至扯出點微笑。

  這面國旗掛不久,所有人都知道。

  可就是想多看一會兒再一會兒,這樣可以記住它,記住這個景象,然後在心裡默默的回味一千遍一萬遍,直到勝利的那一天再想起,說不定能露出會心一笑。

  瞧,在三七年,這一切都註定了的。

  至少黎嘉駿是這麼想的。

  她已經與諸位知情的同事在夜晚的時候,都目睹了那個叫楊慧敏的女童子軍裹上國旗跳入蘇州河,這一晚蘇州河畔靜悄悄的,沒誰想引起日軍的注意,他們看不到對岸隱蔽處的動靜,卻能夠想像那個纖細英氣的女孩在河道和掩體中艱難前進的情景,等早上她凱旋歸來時,迎上去的人幾乎都是面帶愧色的。

  他們都比她大,不少還是熱血爺們兒,可卻都沒她那樣的膽色和果決,在剛聽說任務的時候立刻領取,不給別人任何機會,而事實證明,大風險也伴隨著高收益。

  楊慧敏剛上岸,就被一群高官前後簇擁著帶走了,幾乎可以想像未來不可限量。

  擠在周圍的記者眾完全撈不到任何採訪的機會。

  黎嘉駿雖然說也是記者,但她一不是專業的,二來現在差不多已經是定型成了戰地記者,去的都是其他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極少搶新聞和缺爆料,只要不怕死就永遠有新聞,所以當她反應過來李修博幾個那麼激動是去幹嘛時,人楊慧敏早就上車走了老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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