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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最好不過了。”黎嘉駿笑。

  結果第二天一早,保甲長魯四兒一臉感動的兼了黎嘉駿的保鏢一職,而這一片區的其他人家都還是很個面子的派了人來,雖然揮舞著小紅旗,但是表情如喪考妣,活像是去參加追悼會的。

  ……其實確實是去參加追悼會。

  兩個警察開了車子帶著一個日本軍官到他們大隊伍前,下來就開始跟魯四兒對人數,確定沒少人就放行了,一大群人就往朝陽門浩浩蕩蕩而去,沿途不少百姓一群群的從胡同里出來,俱都握著小紅旗往外走。

  這種情形讓黎嘉駿腿軟。

  她覺得周身的氣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魯四兒的兒子雖是扶著她走,但是手也是抖著的,沒一會兒,抖得就更厲害了,黎嘉駿抬頭一看,宏偉的朝陽門到了,一群警察配合著幾個日本兵在那兒拉拉扯扯的指揮隊伍,讓百姓們排出一副夾道歡迎的姿態了。

  一個中年男人在一個日本軍官的陪同下大聲的重複著:“一會兒皇軍進來了,大家要笑!要歡迎!中日親善,知道嗎!?什麼叫親善?我們親了,他們就善了!”大概是他路過的人低聲說了句什麼,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抹了把臉又大聲重複:“要笑!我們親了,他們就善!懂不懂?!”

  所有人弄死他的心都有,大多一副沒聽到的樣子,默哀狀等在路邊。

  中年男人很著急,時不時回頭陪著笑和那個日本軍官說兩句什麼,日本軍官竟然很大度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大聲的說:【沒有關係!我們是文明的軍隊,是來解放他們的,他們很快就會明白的!】“狗日的……”黎嘉駿低罵,旁邊魯四兒的兒子問:“黎先生,您說啥?”

  “沒啥……哦,來了!”

  前頭,日軍進城了。

  沉默的軍隊,前面幾個軍官騎著高頭大馬,後面是步兵,步兵後面則是幾輛卡車,上面有些站著人,有些放著武器。他們就這麼從古老的城門裡緩緩走來,帶著一種殘酷的高傲感,一點一點的將陰影帶進了這個屹立千年的古都中。

  這樣的進入,遠比八國聯軍的長槍短炮更讓人感到屈辱和絕望。

  只有這時候,他們才深切的感受到,二十九軍走了,屬於中國人的政府,不再庇佑他們了,以後統治他們的人,正在緩緩靠近……穿著還沾有同胞鮮血的軍裝,騎著踏過無數同胞屍體的馬。

  啜泣聲隱隱從人群里傳來,甚至要蓋過日軍進城部隊前頭的軍樂團。

  “歡迎皇軍入城!”那個中年男人忽然大吼一聲,他雖是笑著的,但是聲音尖利顫抖,帶著一種聲嘶力竭的感覺,他像個指揮家一樣轉向路邊的人群,幅度誇張的揮舞起手中的紅旗,“來!歡迎皇軍入城!中日親善!”

  這時,騎兵部隊已經走進人群中的道路上,他們有的得意,有得森冷,看著兩邊的百姓,而人群前面,中年男人身邊站著的日本軍官,在朝前頭的騎兵立正行禮後,眯著眼回頭,手扶在腰間的槍套上,不懷好意的看著路邊的百姓。

  “歡迎……”不知誰起了個頭,歡字略響,迎字卻極為氣弱。

  可還是有人接上了:“歡迎皇軍……進城!”

  “中日親善!”有人接著喊。

  你一句,我一句的,雜亂無章中,笑中帶淚的歡迎儀式開始了。

  步兵跟在騎兵後面走在人群中,他們大多也沒有特別開心的樣子,或者說開心的樣子在走進人群後就變成了繃緊和不善,四周投去的眼神顯然讓他們不適,於是他們一邊走也一邊冷冷的看回來,有些略帶好奇的看兩眼,隨後也變成了木然和不屑。

  相互折磨的入城歡迎。

  黎嘉駿躲在人群中,她摸著相機,本想偷拍兩張,卻陡然發現對面的百姓後面有幾個日本兵站在高處四處巡視,便只能作罷,胡亂的揮著小紅旗,四面看著。

  步兵後有一輛卡車忽然停了,幾個步兵落在後面圍上去,將卡車上一個用油布包著的大東西扯下來,那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氫氣球,氣球上掛著巨大的條幅,看他們的動作,似乎是想把氣球升起來。

  很多百姓就揮舞著小紅旗,好奇的往那邊望去,順便避免與沿途的日軍對視。

  而很多走在前頭的日軍也停了下來,轉頭望著那邊,不知交流了什麼,忽然都興奮起來。

  黎嘉駿有不好的預感。

  氫氣球被繩子拴著,緩緩升了起來,它尾巴上掛著的橫幅,也漸漸展現在人們眼前。

  “慶祝北平陷落。”

  轟的一下……黎嘉駿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就這麼望著,望著,忽然淚如泉湧。

  即使不識字的人,也很快明白了那上面寫著什麼。

  身邊的日軍列著隊,山呼萬歲,激動的臉頰通紅。

  而幾米外同一條路上,北平的老百姓痴望著頭頂升至最高的氣球,一片死寂。

  一個廣場,兩個世界。

  黎嘉駿低下頭,她看到前兩日還沒來得及被掃掉的傳單正被踩在地上,其他地方油墨已經模糊,卻正好有一行還清晰無比:“全中國的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

  她撿起這張通電,死死瞪著這句話。

  旁邊,魯四兒的兒子魯卓抖著聲兒,抽噎著道:“黎,黎先生,我,我想去參軍!”

  黎嘉駿好不容易挪開視線看向他,卻見他的視線正從這張紙上收回來,也堅定的看向她。

  她擦了把眼淚,笑了笑:“好,我帶你去。”

  忽然間,對於前幾日所想的,在北平待一段時間再南下的計劃,她一點也不想執行。她要走,繼續走!看著那些該死的氣球一個個升起來,然後再看著它們一個個掉下去!

  直到一個都不剩!

  第96章 友人託付

  嘉駿吾妹:

  家中一切安好,切勿掛憂。

  你走後未過幾日,驚聞盧溝橋事變爆發,憶及你之所言所行,大抵應是心中有數,只盼你能自珍自重,切莫熱血衝動,家中父母與姨太日日切切思念,你二哥數次欲北上,皆被家人勸住,全因你曾有留信叮囑,望吾等能加緊於重慶穩固基業,故黎二已收拾行裝,常駐重慶。

  值此國難當頭之際,四面皆是抗戰呼聲,每聞及窗外講演,不由熱血沸騰。奈何為兄不濟,急行則喘,奔跑不能,正當壯年卻要弟妹扶持,由黎二擔起家業,東西奔波,本以為只要吾常駐上海,定能護家人周全,不料世事難解,三妹兇狠,竟自陷囫圇,以女兒之身行兄之所想,左右思量,竟不知如何順從父意狠狠斥之。

  聽聞你走前曾允諾必然歸家,你身陷北平,黎二已聯絡好友代為照拂,吾等信你家書所言,徐徐圖之,望你切莫失信於吾等,切切盼歸。

  黎嘉武於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十日。

  黎嘉駿放下信封,繃著臉拿起手邊一張剛到的報紙,這是《盛京時報》的最新一刊,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八月十三日,中國守軍在上海主動向日軍發動了進攻。

  沒看錯!是中國守軍,向在上海的日本陸戰隊,主動,發動了進攻!

  沒有大哥,沒有二哥,沒有周先生這些諸葛亮在,黎嘉駿一個人臭皮匠看著這樣的新聞就只有乾瞪眼的份兒,她腦子裡的中國地圖上,戰線默默的就劃出了兩道,長江一道,黃河一道,戰區地圖被割裂開來,四分五裂的,這是為什麼?

  明明被占領的是北平,是天津,是華北!明明應該是撤往山西的二十九軍和山西大王閻錫山帶著滾滾大軍打回來!又為什麼在這兒青黃不接的時候,去上海主動開闢一個戰場!

  上海啊,那可是上海!

  你們有人,為什麼放著這一大片的亡國奴不管,去那兒再打起來,有意思嗎,好玩兒嗎?

  黎嘉駿想不通,她只能自我安慰說那是校長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可剛自我安慰完,整個人卻更加暴躁了,差點掀桌,日啊!她全家都在上海啊!為什麼她在關外的時候,關外變滿洲國了,北平逗留了一陣子,北平被占了,全家定居上海了,上海又開始作死了!

  這還怎麼玩,她自帶亡國病毒嗎?!

  那她還去不去重慶啊!抗戰就那麼一個大後方了啊!

  黎嘉駿暴躁的轉了兩圈,只覺得心氣極為不順,本來北平通訊就困難,一份電報都要過四天到手,現在上海一開打,肯定更加困難,大哥絕口不提帶她回去,估摸著也是感覺到了不對。

  可黎嘉駿並沒有考慮過上海的戰事,甚至說,她知道淞滬會戰,可那只限於一個名詞,什麼時候發生的,什麼時候結束的,打得怎麼樣,在哪兒打,她一概不知。印象中和淞滬會戰搭邊的最靠譜的一句話就是“淞滬會戰以後,疲勞不堪的中國軍隊連日跋涉,趕赴南京……”

  沒錯,淞滬會戰以後就是南京大屠殺,可南京大屠殺在十二月份,難道說淞滬會戰打了四個月?!

  日軍號稱三月亡華,結果在上海那地界兒磨蹭了四個月?節操呢!

  更何況,還有租界呢!八國聯軍擺著看的嗎?

  種種違和感讓她走前完全就沒考慮上海打仗的問題!

  但是現在,這個問題發生了,迫在眉睫,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淞滬戰場必然有日本海軍參與,在陸路不通的情況下,唯一的水路也被斷了,她要是想安全,最遠只能到南京了。

  可是……她不敢去……南京。

  黎嘉駿幾乎一夜愁白了頭,現在她一個人寄住在齊家,這畢竟不能長久,占領區的物資全是緊著占領者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困難,當初齊齊哈爾的時候若不是吳家家底深厚,恐怕她早就凍死餓死在那兒了,現在哪敢一個人拖著人家。

  難道,只能跟著魯保甲長兒子魯卓去山西嗎?

  這孩子倒真不是說笑,他這幾天果真收拾起行囊了,同行的還有幾個差不多年齡的少年,有兩個竟然還是當初的學兵,他們訓練的時間比較長,手上有了點老繭,又在進軍營的時候剃了個軍隊統一的板寸,日軍在火車站或者大街上最喜歡檢查這樣的人,一旦感覺不對就拖走,去了哪兒當然不言而喻。

  離開也是技術活,她估摸自己是等不到大哥所說的那個照拂了,還是自力更生的好,或許她可以直接往西去重慶,乾脆一步到位,然後趴著不動了,幫二哥挖防空洞去!

  打定了主意,她便收拾起行囊準備辭行了。

  這次離開,就不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了,保甲長給兒子準備了一個牛車,趁人家正準備著,黎嘉駿去南鑼鼓巷的院子那兒搜颳了一套被褥用蓆子裹了打包,林林總總準備了一大堆食物和必需品,為了低調,她還穿了灰撲撲的褂子和長褲,頭上包了頭巾,像個大嬸似的,就準備出發了。

  齊家人心情很複雜,齊老爺子得知她要走,唉聲嘆氣的,本來跟在小齊醫生後頭往這邊走,半路忽然一跺腳走了,白鬍子飄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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