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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在說著,一架飛機開著機槍噠噠噠噠的飛了過去,那幾個孩子的身影猛地倒在了地上,激起一股煙塵,再也不動了。

  黎嘉駿就看著王連長在那煙塵中站直了身子,朝著那群孩子倒地的地方怔怔的看了一會兒。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胸腔里只剩下了急促的心跳,咚咚咚的響徹了腦海:“連長!”她結結巴巴的大吼,“連長!你,你快回來!”

  飛機的聲音又靠近了,尖利的火炮聲也在逼近,不僅飛機在轟炸,城外肯定還有日軍的炮陣,王連長他微微轉身,手裡緊緊握著槍,他仰頭看著天空,遠處隱隱有飛機飛來的跡象,黎嘉駿大急:“連長!飛機來了!快隱蔽啊!”

  王連長仿若未聞,他就這麼隨著飛機的聲音緩緩轉著身,手裡的抬了微微抬了起來,黎嘉駿急的嘴裡有種魂都要往外噴的感覺,她抬頭又要大叫,卻在看到他的表情時卡住了聲音。

  他手裡緊緊握著槍,抬頭看著飛來的飛機,那種表情,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他微微張著嘴,眼睛直愣愣的盯著飛機,眼神里隱藏著憤怒和仇恨還有些許的害怕,可外露的卻是深深茫然和無力,或者說其實那眼神里什麼都沒有,只有空洞,和血絲……

  可能她這輩子都沒法忘了這個眼神了。

  即使有個孩子在身邊被炸成兩截都沒哭的她,卻在看到連長的表情時,眼淚忽然洶湧而出,只覺得心如刀絞,痛苦的無法自抑。

  她看著王連長忽然大吼著舉起手裡的槍向天上she擊,簡陋的漢陽造一槍又一槍,等到飛機捲走大批生命揚長而去,也只she了五發子彈,可他還在怒吼,聲音卻逐漸嘶啞。

  黎嘉駿撲了上去抱住他的腰,幾乎是哭嚎著把他往回拖。等到兩人都躲回原處,上下一檢查,確認他並沒有受傷時,兩人才劫後餘生一般靠著牆喘著粗氣。她全身虛軟,完全回不過神來,眼淚還在嘩嘩的流,一擦就一臉的灰泥,臨近突然又有一聲炸響,黎嘉駿嚇得一縮,王連長卻醒過了神,他往四周看了看,一片黑煙瀰漫,慘叫聲不絕於耳,然而卻什麼也看不清。

  “黎先生,我去拉隊伍,你小心!”王連長喘著粗氣,聲音嘶啞,他似乎是平靜下來了,從口袋裡掏出幾發子彈塞給她,他臉上全是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只知道一口白牙一閃一閃,隨後他貓著腰,衝進了黑煙里。

  黎嘉駿徒勞的伸了伸手,最終還是沒敢叫,她急促的呼吸著,怕得要死,這是一抹斷裂的牆根,堅固,角度偏,幫她擋住了大部分炸彈的餘波,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一顆炸彈就正好落在她頭頂,可沒有辦法,面對從天而降的攻擊,她真的沒有辦法,就像王連長望天時那樣。

  所有人都沒有辦法。

  轟炸還在繼續……

  第93章 放棄南苑

  當轟炸告一段落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黎嘉駿從一片碎石瓦礫中起來,瑟瑟發抖的看著四周。

  硝煙在清晨的微風中徐徐散去,夏季的悶熱卻還在炙烤著這個廢墟,她看到不遠處一隻手露在碎石外,她跌跌撞撞的過去扒開一點……一張年輕的臉和一雙怒睜的眼。

  撫上那雙眼,她站起來,舉目四望,輕輕喘著氣,凝神聽著四處的動靜,遠處有隱隱的號令聲,她向那個地方走去,印象中那兒似乎是大門,沿途有不少學兵從角角落落里走出來往著那個方向跑去,有些則一瘸一拐的,有些一邊跑一邊尋摸著,在廢墟里挖出一把槍,或者挖到一具屍體就搖兩下,確定沒救後,就繼續往集合處跑去。

  轟炸過後無論城市還是人類都沒有無法保持全屍,有些除了斷手斷腳的,還有孩子頭都背刮掉了一半,四面都是斷肢和屍塊,到處都是紅色,粘稠發紫。

  風還是熱的,吹在身上卻徹骨的寒。

  集合地在門外,一道道早已被挖好的戰壕里趴滿了學兵,穿著夏裝的學兵趴伏在那兒,手裡扒著槍往外看著。

  炊事班的兵扛著扁擔,兩頭掛著個桶,裡面全是窩頭,大家也管不了冷暖了,他一路走,跟在後頭的小兵就一路塞,學兵們一人兩個,拿到手就狼吞虎咽,戰壕的泥沙滾落了掉在窩頭上,撣兩下就繼續吃。

  城牆裡邊臨時建立了一個指揮部,裡面只有學兵團的團長和一些軍官,他們全是成年人,可其性質大多類似於大學軍訓的教官,並非留守的戰鬥人員,此時十來個軍官站在那兒看著桌上的地圖。

  黎嘉駿瞄了一眼就縮到了外面,她朝守門的警衛員笑了笑,站到一邊,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打聽:“小哥,現在什麼情況呀?”

  警衛員想了想,答道:“原以為鬼子下了宛平會直接去團河,結果人繞路到這了。”

  “這兒……現在……什麼情況啊?”

  “……只有孩子兵,原本一千七百個,現在,還有一千多吧。”

  黎嘉駿往外望望,忽然覺得非常可怕。

  也就是說現在南苑會不會破,就看這群孩子能不能頂到援兵到達了?

  “援兵,援兵啥時候能來呀?”她近乎小心翼翼地問。

  警衛員沒說話。

  黎嘉駿感到一陣絕望。

  一千來個娃娃兵跟近千個日本兵,長城那會兒成年人的死傷比還歷歷在目,這只是群孩子,他們能做到哪一步?

  她手裡一直握著王連長給自己的槍,此時她拉開槍栓往裡看了看,子彈還有,便隨意找了個地方坐著,前頭小跑來一隊抬著彈藥箱的人,放在指揮部門口叫了聲:“剛才沒拿手榴彈的過來拿!子彈每個兩百發,不夠數的也快來補上!”

  有幾個學兵小心翼翼的列隊回來,拿了一小袋子彈和四顆手榴彈走了,黎嘉駿等學兵都領光了,看彈藥箱裡還有,湊上去問:“有多的?”

  發彈藥的軍官挑眉看了她一眼,問:“會打槍麼?”

  黎嘉駿熟練的拉開槍栓又拉上,老實噠:“槍會;手榴彈沒扔過……我力氣小,給不給隨便。”

  軍官回頭對他的身旁的士兵笑:“終於有個會打槍的了。”他掏出兩布袋子彈給她,“拿好,指不定要指望你嘍。”

  黎嘉駿接過布袋系在身上,又拿刀子在布袋上劃了個口子方便等會取子彈,一邊做一邊問:“什麼意思呀?”

  軍官往外挑挑眉:“剛教會那群娃娃怎麼拉槍栓,你說說什麼意思?”

  “啊?”黎嘉駿手一抖差點扔了手裡的子彈,“他們還沒學會打槍?”

  “會瞄,都沒實彈過。”軍官嘆氣搖著頭,“今兒個是要栽在這兒了,小姑娘,你是那個記者吧,自個兒小心了,戰場上沒誰顧得著你。”

  黎嘉駿點著頭,魂不守舍的走回牆根邊,抱著槍坐下。

  這下好了,生存難度直線升高,這個陣線只有娃娃兵就算了,娃娃們還從來沒打過槍……

  ……還不如她……

  是不是應該寫個遺書了,她默默的想。

  天色略亮了,經歷大半夜的轟炸,留給雙方的喘息時間也只是兩個窩頭的功夫,黎嘉駿撈了個窩頭就著灰水啃了,剛吃完就聽到一陣號令聲,隨著命令一聲聲傳下去,遠處隱隱的有叫聲傳來。

  她露頭眯眼往遠處看了一眼,遠處地平線上,坦克和人的影子涌動著撲了過來!

  日軍開始進攻了!

  鎮外的戰壕一層又一層分布著,連城門口都橫著一道深溝,遠處幾十米外都能看到有學兵從戰壕里露一下頭再縮回去,近旁有個老兵用口音極重的方言喊著:“唄動!唄動!等看清嘍!等看清!現在打不卓!”

  於是學兵們趴在戰壕里死死盯著遠處的人影,一動不動,汗流浹背,整個陣地上除了命令聲再無其他,安靜到如果黎嘉駿不努力抑制自己的呼吸,會自己把自己緊張死。

  日軍還在行進中,幾分鐘後,她都能聽到那頭日軍的號令聲了,他們卻忽然停了下來。

  快進入she程了。

  日軍當然清楚這點。

  經歷過長城抗戰的老兵更清楚另一點——炮擊要開始了。

  “嗚嗚嗚……砰!”尖利的炮彈聲再次響起,日軍的炮營再一次發功了,密集的炮彈下雨一樣落下,帶起碎石土塊無數,很多地方戰壕被炸得塌陷下去,有人叫了起來,有些是慘叫,有些是求援,甚至還有隱隱的哭聲,有喊爹的,有喊娘的,什麼叫聲都有。軍官大聲命令著,喊大家不要慌,喊大家不要起來,可還是有學兵瘋了似的站了起來,他似乎是想往後跑,可卻在那麼一瞬間改變了主意,他抬起槍往前瞄去,還沒發出子彈,後面突然炸出了一塊血花。

  他仰天倒下。

  很快,他身旁的人就把他拖到了戰壕里。

  遠處吼聲四起,在炮兵的掩護下,日軍的步兵從兩百米開外開始衝鋒了,他們在坦克的邊上一邊跑一邊she擊,指揮部里的團以下的軍官都已經出來跳入戰壕準備,整個陣地上都是命令聲:“守住陣地!死也要守住陣地!”學生們緊張的話都喊不出來,與黎嘉駿一樣死死盯著前方,此時一聲號令忽然響起:“打!”

  號令隨即被周圍一聲聲的傳開,緊隨其後的就是爆豆一樣的she擊聲,從未實彈she擊過的學兵們表現得手忙腳亂,他們有些甚至還沒學會拉槍栓退殼,大多連槍響了都不知道臥倒,只知道朝著四周的日本兵瘋狂的she擊著,完全不顧坦克的威脅。

  當坦克一炮轟碎的少年的屍體覆蓋到其他人身上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對付坦克的他們所能做的只有拼命的投出手榴彈或者無視!

  幾乎是轉瞬間,雙方都倒下了一片的人!

  黎嘉駿早已被槍的後坐力震麻了肩膀。

  其實她完全不指望能命中,雖然不知道歷史情況,但在她目前為止接觸過的槍·支中,漢陽造已經是最差的槍了,至少中央軍在這幾年已經陸續換上了中正式,就她的感覺,中正式的綜合實力已經優於日軍制式的三八式。可漢陽造依然是全國分布最廣的槍·支,因為雜牌軍和地方軍普遍配置的就是它,而配置中正式的中央軍,整體數量在全國軍人中只是少數。

  漢陽造其實並不差,雖然卡彈率高,穩定性差,可若正面對戰,威力並不輸於三八大蓋,但問題就是,這是一個清政府時期就仿照同時期的德國機槍研發出來的槍,而這麼多年了,它並沒有更新過,也就是說其綜合水平,還停留在二十年前,即使仿製的是德國槍,終究還是古董。

  而就是這樣的古董,在這群學生的手中,成了嗜血的猛獸!

  仿佛是開啟了什麼地獄的大門,日軍的進攻完全激發了他們的血性,這群稚氣尚存的孩子們瘋了一樣的she擊著,甚至與每一個跳進戰壕的日軍肉搏,他們人小力弱也沒有經驗,可是卻依然拼死撲了過去,這個抱住大腿那個抱住腰,即使被刺刀釘在地上也不撒手,赤紅的雙眼就這麼死死的盯著敵人,仿佛下一秒就會有血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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