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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醒來,她翻了一頁日曆,看著上面的日子,心情一陣抑鬱。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六日。

  再過六天,這世道就要炸了。

  三六年的雙十二是她少數記得確切日子的時間,這一天在選擇題和簡答題中實在出現了太多次,後來又與某些購物節牽扯不清,她有錢了就逛淘寶撒錢買買買,沒錢了就刷圍脖看人家轉西安事變。

  以前她曾經去過西安,被導遊明確指點過校長在華清池的“那一夜”躲的哪個山洞,穿得什麼樣的睡衣,凍得瑟瑟發抖等等。而那時他身邊所有安保力量幾乎全部死光,可想而知其情景之險惡,多一顆流彈中國歷史就改道了,所以雖然躍躍欲試,可是這種高端的戰鬥真心不是想看就能看的,除非她想因為第一個找到躲在山洞裡的校長而出名,否則這種熱鬧還是少湊的好。而且一想到張少帥因此退出了歷史舞台不再坑爹,國共合作全國人民一致對外,這總的來說還真是件好事兒!

  自我調節完畢,她心情很好地哼著歌兒洗漱完畢走出門去,雖然這是周末,但是因為今天要做禮拜,食堂還是早早的做起了早飯,熱氣在外面呼啦啦的轉上天,好多人嘻嘻哈哈的衝進去,住校的學生並不多,位置相當寬敞,食物也很充裕,除了濃稠的小米粥,油條豆漿以外,還有精緻的定勝糕、黑米糕和蔥包燴雞蛋餅等,配菜有鹹菜醬瓜還有炒得香香脆脆的花生,每次都吃得黎嘉駿停不下來。

  學校要求所有留校師生周末必須參加禮拜,不參加的也暫時不要出門,雖然黎嘉駿寧願躲在屋裡看書,但想到禮拜完教堂會發的美美的零食麵包,她便還是屁顛屁顛的去了,等禱告完,無所事事的一天就開始了。

  弘道的課餘生活簡直豐富到讓黎嘉駿覺得自己沒童年。女生們進來學習的這幾年,不僅要學語數英化物地理等正統科目,還必須學會烹飪、裁fèng、禮儀和鋼琴等,閒暇時還會打籃球和騎行,先生們可以隨自己的空閒時間和愛好開設自己樂意教的東西,黎嘉駿到那兒住習慣以後,校長周覺昧還問過她有什麼特長願意教,黎嘉駿列舉了攝影,結果相機實在太高端;列舉了日語,在場的老師表情恨不得捂鼻子;列舉了德語,轉頭就心虛的表示自己也是半桶水;最後,她列舉了二十九軍的大刀……就沒有然後了。

  明明她會的挺多啊!黎嘉駿回去默默撓牆。

  隨後她就開始混在學生中四面蹭課了。

  按照校門口板報上的安排,周末有時間的人可以在下午一起去大食堂做鬆餅吃,那是烹飪課的福利。

  禮拜做完再歇一會兒差不多就中午了,大家大多都吃了教堂發得小餅乾和胡蘿蔔麵包,並不怎麼餓,於是在各自宿舍里磨嘰了一會,紛紛涌到大食堂去。

  食堂里有一排排四方桌子,實木的,配合著精緻的裝飾,比起外面一下酒樓大廳也絲毫不差,裡面全是女性,穿著大衣戴著呢帽的女學生尤其亮眼,這些經歷過禮儀學習的姑娘們小小年紀已經初現芳華,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極有味道,即使是開懷大笑和調皮搗蛋都賞心悅目,相比之下雖然穿著的時髦程度一點不差,可黎嘉駿站在她們中總是多了那麼一股子悍氣。這也是眾多年長的女先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評價。

  於是會耍大刀的黎三爺就成了這個學校里最有男兒氣概的女性,更何況她平日還自動擔負起各種尾行拍照的工作,時常一身卡其布褲裝戴著頂鴨舌帽站高蹲低地記錄大家的學生生活,就連沒上過她的課的女學生都知道她,平日裡有什麼集體活動都要喊她一道,到後來弘道女籃外出打比賽也要她隨隊,只因她帶的拉拉隊特別容易被她鼓動得豁出去喊,搞得這幾年黎嘉駿的生活極為豐富多彩。

  “黎先生黎先生,這邊這邊!”一個龐大的女孩圈子朝她拼命招手,神似看到偶像。

  黎嘉駿假裝沒聽到嘈雜中另外一群女孩子的召喚聲,一臉傻白甜的擠過去,人太受歡迎就是這點不好,逼死選擇障礙。

  “黎先生您千萬要到我家去一趟,我想做您這樣的大衣我娘總不讓,我得讓她看看您穿著是多好看才行,否則她總以為我瞎折騰。”

  “我跟我娘說了,她請了裁fèng來跟我琢磨了半天,我也總說不清楚,先生您什麼時候要洗衣服了給我吧,我回去給他們看看,順便幫你洗乾淨送回來好不啦?”

  “哎喲你們怎麼這麼笨吶,這不是一件大衣的事!”有個女孩子打斷一圈小夥伴的嘰嘰喳喳,“這毛衣,這大毛領,這格子呢褲還有這大頭皮鞋,都得搭配好吧,要做得做一套的,而且你們這麼堂而皇之的要了先生衣服去模仿,羞不羞呀!”

  黎嘉駿全身就被那女孩子一邊點一邊遭審視,她嘿嘿嘿笑著還挺起了胸,其實現在這樣的穿著打扮到了現代也挺誇張,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誰也把不好穿衣的風格,洋人聚會穿的裙子還可以用裙撐,中國人長褂裡面還會穿西裝褲,只要好看和舒服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況能在這個學校讀書的女孩子十之八九都是千金,根本不差錢,隨便怎麼任性都行。

  大家相互取笑著,差點都忘了來這兒是有活兒乾的,很快食堂的大嬸就把一盆盆麵粉和材料搬上來,姑娘們跟過年包餃子似的圍成一團,開始熟練的和面準備做餅乾。

  到了現代烤麵包餅乾對於土鱉黎嘉駿來說還是有閒有錢的貴婦活,可現在居然當成一次類似於拌拌麵和包餃子的事情來做,無論做多少次她都覺得很新鮮。

  做餅乾的時候大家反而安靜了,每個人都帶上了自製的口罩,大家埋頭苦幹,時不時手裡兜點麵粉相互撒點兒,竊笑聲此起彼伏。

  清冷的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四散的麵粉像濃密的灰塵一樣在陽光中呼啦啦的盤旋,偏偏還帶著一股暖暖的溫香,等到烤餅乾陸續出爐,整個食堂散漫的甜香和溫熱更是讓人幸福感爆棚,大家拿紙包把小餅乾十個十個裝了,除了自己留一份以外,其他都要校工送到福利院去給那些孤兒,算是教會學校例行的慈善事業。

  傍晚,黎嘉駿嘴裡叼著小餅乾去校工辦公室煮咖啡時,被傳達室的小姑娘喊住:“黎先生,有您的電話!您家裡的。”

  “哦,好的。”黎嘉駿愣了愣,昨日剛與家裡人通過電話,怎麼這時候又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她跟著那小姑娘到傳達室,路上還挺不安,“是誰?”

  “挺年輕的。”小姑娘道,隨後有些猶豫,“而且好像,有點急。”

  黎嘉駿立刻加快了腳步。

  打電話來的是大哥,開頭第一句話就是:“駿兒,準備準備,回一趟上海。”

  黎嘉駿心裡一緊:“出了什麼事嗎?”

  大哥沉默了一會:“黃先生,去世了。”

  “……誰?”

  “黃先生。”大哥沒詳說是誰,因為他知道黎嘉駿心裡清楚。

  黃郛死了?黎嘉駿腦子裡一陣空白,“不,不可能呀,上回去,還好好的。”

  “那也是臥床不起了。”大哥提醒她,“你自己說的,形銷骨立。”

  “可也不該……這麼快。”黎嘉駿覺得很心酸,“沈阿姨肯定傷心死了。”

  “所以你快回來,她不想見政整會那些人,但是丁先生的意思,你可以去。”

  “好,我明天就回來。”黎嘉駿掛了電話,在傳達室外站了很久,還沒回過神來。

  如果說到杭州還有什麼福利的話,那就是在到了這兒三年後,得以拜訪辭職養病的黃郛先生。

  她對於黃先生的感情很複雜,但無疑站在她的角度,她是敬佩他的。

  不管他硬著頭皮出山背鍋到底為國之心較多,還是再戰仕途一償抱負的心思更重,但從她的角度看,他確實是嘔心瀝血簽訂了那份“賣國”的條約,在華北兵臨城下的情況下,他所簽訂的條約幾乎和打平的松滬戰役差不多內容。

  讓一場敗仗有了平局的尊嚴,這本身已是不可為而為之,期間他所遭受的謾罵、侮辱和暗殺足夠壓垮隨便哪個普通人,可他都撐住了,一直撐了兩年多,才因為重病纏身不得不再次背著一身罵名辭職,回到他在杭州莫干山的小院。

  留下華北交給二十九軍的宋哲元和蕭振瀛組建了政改會繼續與日本虛與委蛇。

  黎嘉駿聞訊跟著丁先生前去拜訪的時候,看到黃先生書房的牆上還掛著他與校長結義時的劍,可最終校長還是沒有與他“甘苦共嘗”。

  黃先生正在小憩,由於訪客眾多,他並不是人人都見,他的夫人沈亦云接待了他們。

  能夠與他們夫婦之一坐下來談其實已經是一種優待了,全因丁先生在與黎嘉駿交流後,全力主張就塘沽協定對黃先生進行一次採訪,當時的記者王芸生先生便毫無保留的在《大公報》上登載了他的原話。

  那文黎嘉駿在三三年回上海後也看到了。

  那時的黃先生義憤難忍,只能直言道:“這一年來的經過,一般人以為我黃某天生賤骨頭,甘心做賣國賊,盡做矮人;我並非不知道伸腰,但國家既需要我唱這齣戲,只得犧牲個人以為之。”

  不管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反正就黎嘉駿看,他這麼講,也是沒錯的。因為他這話無論說不說,事實既成,其實也不存在洗不洗白的情況,因為對他褒貶評論早在濟南慘案時就已經五五對分了。

  沈亦云夫人也是女中豪傑,她北伐的時候還組織過一個上海女子北伐敢死隊,是在軍營中與黃郛相識並結為伉儷的,她曾有過一個著名的言論:民國說到底,不過是被兩部小說支配。北方的袁世凱讀的是《三國演義》,就知道耍jian謀弄權術,而南方的革命黨人讀的是《水滸傳》,患難時兄弟結義,稍弄出些眉目卻又馬相互猜疑。

  她說的時候,黃郛還在意氣奮發之時,可卻不想一語成讖,她的丈夫與人兄弟結義,患難與共,最後卻為那個兄弟背鍋而走,慘澹落幕。

  對著少數幾個能體會她心情的人,花木蘭一樣的沈夫人一邊說,一邊流下淚來:“當日他們來請,先生便復言,‘欲保三十年友誼於不敏,故不共事也’,可結果還是抵不過一腔熱血,披星戴月的去了,回來已不成人形。蔣公在外什麼都不說,只敢偷偷來畫大餅,言曰已經開始全面備戰,絕不會讓此事重演,可現如今,華北那邊宋公與倭狗狼狽為jian,甚至連蕭先生都飽受採集,以至於弟兄反目,蕭公西行。他們那般作為,被日寇玩弄於鼓掌之間,鼠目寸光,貪功盡力,可還給我中國留了一點希望?先生每日總有辦法看到各處的消息,我只能每一日看著他日漸頹廢下去,本想給華北留一片淨土,終究還是成了他人為非作歹的地方,讓先生情何以堪?”

  丁先生只能連連嘆氣,安慰不來,是非曲直可不是他們這幾個人能說清的,知道沈夫人也就是找個地方訴苦,因為此時就連夫婦兩的親友都因不理解而對他們倍加職責,如果不是黎嘉駿的政整會所見,誰也沒法坦然聽沈夫人的這番話,可此時也沒法附和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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