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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學生?”

  “我……是。”至少還沒被東大開除。

  “那你……”

  “我,在裡面工作。”

  一陣靜默,似乎沒人想到她會承認,黎嘉駿也很好奇他們會有什麼反應,打一頓?揪著她去街上批鬥?也來一場愛國教育?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高個兒一臉嚴肅,“對我們來說,賣國賊,是不分男女的。”

  黎嘉駿苦笑,她是真的感到難過:“啊,真的很難受啊。”

  “知道你們還干!”

  “簽字前,蔣委座還不甘心,致電何部長,問北平到底守不守得住,何部長回說,守不住,委座便什麼都沒說,何部長轉頭就簽了那協議。而簽訂的這段時間,黃委員長從一個瘦子,瘦成了一個骷髏……沒誰比誰好過。”黎嘉駿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沒什麼強烈地反駁什麼的欲望,也知道自己無話可說,只能這麼蒼白的舉例,“我在來之前就知道將會遇到什麼,是我和同事把日本所有想染指華北的語句挑出來讓談判的人駁回去,但是同學,我們戰場上輸了,一小時都堅持不下去,你告訴我,不簽字,怎麼給你們遊行的空間?不簽字,這時候大街上列隊走的,就是日本軍隊了。”

  “這麼說我們還要謝謝你們?可是我們寧願去參軍,戰死,也不願意現在華北就像是東三省的預備一樣!被日寇予取予求,而我們委曲求全,點頭哈腰!你敢說你們政整會不是日寇的走狗?!你敢說他們提出的要求你們不會答應?!你敢說你們和他們之間還沒有一點齷齪的秘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們能上街遊行,就能上場打仗!只要蔣中正一句號召,在場的全是錚錚好兒郎!何勞你們彎下你們那已經跪爛的膝蓋?呸!噁心!”

  黎嘉駿吸了吸鼻子,她早就知道自己說不過,此刻她的心情非常迷茫和混亂,一面她身在政整會,那麼努力的工作,把談判和協議當成一個戰場一樣廢寢忘食的拼殺,可一面她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眼裡就是徹底的賣國,甚至連讓他們這麼做的人在事情做完後,都會甩手揮淚做出一副手下賣國心痛如絞的做派來。

  見她沉默,高個兒並沒有得意,反而有些氣不過:“怎麼?沒話說了?你不是很為自己鳴不平嗎?!這麼快就慫了?”

  黎嘉駿搖搖頭,疲憊道:“我可以選擇不來的,但我來了,所以自己挖的坑,我自己跳,你說好了,我反正也不會怪誰。”

  這般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簡直像開了無敵,看周圍的人的表情咬她一口的心都有。

  “儲善,我們把她拉到前面去!逼裡面的人開門,怎麼樣?”有個小胖子忽然興奮的提議。

  黎嘉駿抬頭看了他一眼,瞟到了周圍人一臉對哦好主意的表情,冷笑一聲:“否則呢,宰了我?還是輪了我?”

  那小胖子一怔,怒道:“你這女人說話怎麼這麼粗俗!”

  “我好奇而已,那你們把我拖出去吧,把我扒光,任我在大門前哭,哭啞了就乾嚎,求門裡的同胞救救我,或者拿著刀給我切片,這兒不是北平嗎,你們還能請全聚德的愛國廚子來,不出來就片兒了我,一邊片兒一邊烤,想想這場景就銷魂;或者燒了我怎麼樣,燒死賣國賊這個噱頭太好了,絕對能上頭版頭條,讓所有賣國狗都頭皮發麻,讓他們知道得罪學生的下場……”黎嘉駿越說越帶感,竟然能笑出來,“沒想到我跟著黃先生隔空在談判桌上與日本鬼子打了兩個月的仗,最後被自己人弄死,好吧,我認罪,沒錯,現在華北就這樣了,以後說不定還有更噁心人的事發生,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條賤命你們拿去泄憤吧,省的我活得糾結。”

  被喊做儲善的高個兒和一眾學生冷冷地看著她,這時巷子口有個女學生探頭看來:“儲善師哥,你們還在這啊,別進去了,我們等你演講呢!”

  儲善應了一聲,回頭對黎嘉駿道:“我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我們遊行和抗議是為了讓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不是為了懲罰做這些的人,當權者既然讓一切發生,那事情的結果就不會有改變,所以懲罰你或者裡面的人毫無意義,我們所做為何,被改變的人心裡更清楚,你說對不對。”

  黎嘉駿靠在牆上,有氣無力的點點頭。

  儲善不再多言,他拍了小胖子一下,低斥:“就你餿主意多,走!”

  小胖子很委屈的嘟囔了一聲,他看了看黎嘉駿,倒是並不像很惡意的樣子,但最終什麼都沒說,跟著眾人走出了巷子。

  巷子又陷入了幽靜,黎嘉駿卻沒什麼繼續散心的心情,她席地而坐,看著外面的一方天地,沉默了很久。

  儲善說得沒錯,他們所作為何,被改變的人心裡更清楚。

  就比如她,現在非常迫切的想結束這一切。

  沒想到,這一天很快就到了。

  “昱亭!”聽到喊聲的時候,黎嘉駿正撅著個腚趴在桌子下面找筆蓋,她嘭的撞到桌子上,卻只感到心痛。

  “請叫我名字!”她哀嚎,“什麼事?”

  “有人找!”

  “誒,來啦!”她跑出去,“誰找我?”

  喊她的隔壁大姐拿著水盆一臉怪異:“說是要打死你的人。”

  黎嘉駿刷的剎車:“啥!?”昨天剛有不知誰的手槍打穿了鐵門,以至於她一聽就覺得是真有人要弄死自己,“我我我我我我躲哪去?”

  隔壁大姐笑了:“躲什麼!我要有那麼俊的小哥找,被弄死也開心。”

  “……”黎嘉駿打了個寒戰,她很想說大姐你是不造,就她現在這狀況除非老爹來了否則誰說要打死她那都不是說著玩兒啊!

  “哎呀,沒事兒,人家說要打死你,分明盼你盼得緊,去吧去吧!”大姐放下水盆把她往外推。

  黎嘉駿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走到大門口,大門敞著,老遠她就看到了背對著她站著的人,只一眼,她就認出了。

  “大,大大大大哥!”

  那人轉過身,正是有三個多月不見的大哥!

  黎嘉駿當時就不好了,衝過去八爪魚一樣熊抱上去,雙手雙腳巴著人:“大哥啊!你咋來啦!”

  大哥現在顯然養回來了不少,又有了點以前的倒三角帥哥的范兒,難怪站那兒都能迷倒大嬸小姑娘,他托著手裡的妹子,皺眉:“沒胖。”

  “……其實胖了,臉上有肉了。”

  “一把骨頭。”

  “分明有肉!”

  “皮包骨頭。”

  “真的胖了!”

  “沒有。”

  “……哥你來收豬肉的嗎?”到底來幹嘛!

  大哥放下她,表情柔和了一點,但還是沉沉的:“接你回家。”

  黎嘉駿噶的就僵住了,她有點猶豫:“啊……回家……”

  “怎麼,不願意?”

  “願意是願意啊,可是,總覺得……”有點不厚道。

  “不走也不行啊。”旁邊忽然又傳來一個聲音,丁先生竟然從車裡走了出來,“我本就想來把你拎回去了,小妮子,你不過是在這幫把手,現在哪需要你了,你的正職還是我社記者啊。”

  黎嘉駿某種詭異的叛徒感頓時煙消雲散,所有包袱都卸下了,她樂呵呵的慰問大哥。

  “那哥你為什麼還千里迢迢的……”

  “去天津辦事,順路。”

  “去天津辦事能順路到北平來,真是好順路哦……”

  “廉先生怕你江湖病發作,要與政整會這群同事共苦,告知我們不能循序漸進,必須一擊即中,我便【順路】來了。”大哥冷著臉加重了順路兩字,還補刀,“不知是誰剛才聽親哥說回家一臉的不情願,怎的,捨不得?”

  “……”好厲害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黎嘉駿這頭抱住了大哥就和考拉一樣不想下來,大哥也無所謂,托著她直接上樓,帶著司機一道理了她簡單地行李,左右住的大姐有些是原本就住這的,有些是別的部門的員工,都對她頗為照拂,大哥像個老爹似的挨著門道謝送禮,搞得黎嘉駿很不好意思。

  “哥!她們沒說錯,我真的沒怎麼讓人操心啊。”

  大哥不動聲色,給一整個樓層的人都送了六國飯店的西式糕點後,回頭問她:“你的上司可有對你頗為照拂的?”

  “額,徐秘書?他在另一個大院。”

  “只有這一個?”

  “……才幹了兩個月,你說要幾個上司啊?”要說黃郛,她估計也見不到啊,現在想想,她現如今幹了那麼多,可等到要走了,居然連需要交接的事情都沒有,泡茶有的是人前赴後繼,合約簽訂好了,以前的資料全都要封存,竟然真的只是打了個醬油,不由得有些喪氣。

  “好,走。”大哥哪管那麼多,直接拉著她走。

  得知黎嘉駿要走,徐秘書一點都不意外的樣子,女孩子不方便進男性的住處,他特地出來與大哥還有同去的丁先生閒聊,雖是接了分量不輕的禮物,但對她的評價還是很中肯。

  “昱亭啊,與外面那些學生一樣的歲數,但明顯沉穩很多,坐得住,不衝動,凡是心裡都有個譜,肯干還好學,這個好,我本就猜想,什麼樣的家教能出這樣的千金,現在一看黎老弟,果然是家學淵源。”

  黎嘉駿暗自撇了撇嘴,大哥很出色沒錯啦,但她自己這家教是上輩子積德好伐,曾經某人又是抽鴉片又是包戲子,家裡人可都任她玩耍的。

  大哥顯然也是想到了某些黎嘉駿的“光輝事跡”,頗為不自在,正待推兩句,就聽徐秘書話鋒一轉:“但是愚兄今日受了這禮,還是得憑心說兩句,昱亭這歲數啊,是正當齡,又有如此家境,本應是最散漫天真的年華,現如今經歷卻比我這而立之人還要豐富,又是戰場又是……這兒,有時候愚兄忍不住就想說一句,昱亭啊,世事雖多舛,父兄尚可為,莫把自己逼太緊啊。”

  徐秘書說完,抱了抱拳就走了,丁先生嘆了口氣,追上去拉住他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這邊,一陣沉默後,大哥狠狠的揉了揉黎嘉駿的頭髮:“聽到沒,再亂跑,人家就要罵你哥狠心了。”

  黎嘉駿有點訕訕的,話說她那么小小一隻在秘書處有時候還自鳴得意來著,誰承想別人居然這麼想她的,難怪一群大叔雖然忙成狗大多都沒空相互搭理,可還是會抽空特別笨拙的扔給她一塊餅一個小點心,那姿態活像逗狗,她還覺得蠻不樂意的。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她總不能挨個解釋自己不是在家遭虐待才跑出來的。

  大哥訓完了話就拉著她上車了,等丁先生一道上了車,兩人都一臉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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