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
黎嘉駿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全身一抖,她望著擔架兵充血的眼睛,一聲都不敢吭,連滾帶爬的起來就去棚子裡找大夫,這時早有趙將軍的警衛員把大夫扯了過來,得知長官負傷,營地里一陣騷亂,直到趙登禹被抬進裡面,大家還都在相互詢問。
“長官傷了?誰指揮?”
“才打幾天……接下去咋整!”
“不是還有副指揮官嗎?”
這時已經有軍官開始鎮場子了,他朝天放了一槍,大吼:“鬼子退了!將軍沒事!都給老子安靜!動搖軍心的,老子請他吃花生米兒!”
得知敵人暫時撤退了,頂頭上司也沒事,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也不再多想,安靜了下來。
沒了前線戰事的壓迫,意味著生還的人都是壯丁,在軍官們的指揮下,戰地醫院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幫忙的人,他們大多還沒來得及收起大刀,氣喘吁吁、跌跌撞撞的,但是卻都沉默的聽從著指揮,搬運傷員和給醫療兵打下手。
黎嘉駿搬不動傷員也沒什麼經驗,一直處於陀螺一樣瞎轉的狀態下,此時終於得以解放,立刻架起相機跑到趙登禹所在的營帳那兒,好多衣衫不整的高級軍官站在外面焦急的等著,警衛員很倔強,誰都不讓進,大家一道嘗試了許久,只好放棄。
“丁先生!趙將軍負傷了!”黎嘉駿只能回頭去找丁先生,此時丁先生也一身的血,在一個戰壕里往外托傷員,聞言一驚,“什麼!?這可如何得了?!臨陣換將,兵家大忌啊!這次打退了日寇正是壯聲勢的時候,若是,若是……哎!有人報告了指揮部沒?!”
“應該是剛一有消息就通知了,發報員一直跟著的。”
“不行,我也要問問!”丁先生擦擦手想爬上戰壕,怎麼也爬不上來,黎嘉駿只能把相機轉到身後過去把他拉上來,兩人一前一後的在坑坑窪窪的戰場上往後跑,一直跑到城樓前線指揮部。
此時天色已暗,整個陣地就剩下點點的火光,城樓指揮部把朝北那一面用木板擋了以防泄露,裡面點了個燈泡,兩人回去的功夫,一群軍官正出來,看架勢,是剛開了會,要繼續任務了。
大虎正與其他幾個兵一道在城樓不知道忙活什麼,看到他們極為高興:“記者先生!俺給你們備了飯了!等會哈!”
丁先生苦笑:“將軍負傷,何來食慾。”他長嘆一聲坐在邊上問:“可借電話一用?”
“啊,不成呢,我們剛改了線,要接去將軍那呢!”大虎一臉抱歉,“咱就這麼幾個電話機,這個得跟著長官走的。”
“那行吧。”丁先生沉默了一下,黎嘉駿正擔心今天要為了表哀愁節食一晚時,只見他突然伸手,“大虎兄弟,請問晚餐在何處?“話音剛落,就聽兩個轟鳴聲接連響起。
大虎看著面前面色通紅的記者師徒,哈哈大笑起來。
晚餐還是一個發黃的饅頭、沒什麼味道的鹹菜,比早上多了點糙米粥,稀稀拉拉的一碗,僅起到了幫助下咽的作用。
這次黎嘉駿沒吃夠。
她一天連水都沒喝,就這麼腳不沾地的忙著,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可沒了就是沒了,她只能喝乾淨粥,又灌了兩碗茶水,算是吃完了。
吃完後,剛收好了自己的茶缸,就見趙登禹的警衛兵過來拿走了電話機,轉身隱沒進黑暗裡,丁先生連忙拉著黎嘉駿跟上去:”這位兄弟,可否讓我們見見趙將軍?“警衛員沒說不可以,只是點點頭帶他們走,外面一片漆黑,黎嘉駿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從自己的行李箱裡翻出一個手電筒來,獻寶似的跟過來,剛打開就被警衛員喝止了:“找死呢!你這麼亮著是要告訴對面往這兒打嘛?!”
黎嘉駿想說這麼遠又打不到,再說其實四面都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但她不敢反駁,只能關上手電筒,就著漫天的星光在一片黑暗中與丁先生相互攙扶著往外摸去,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一片營帳那兒,有幾個土房,閃爍著燈光。
這兒估計是安全區了,很多士兵舉著火把在那巡邏,警衛員帶著他們進了一間貌不驚人的土房,裡面燈火通明,好幾個軍官圍在一個炕上,趙登禹整個人橫躺在那,大家默默的看著警衛員過去把電話接好,才繼續討論起來。
“明日不會有進攻,鬼子也不是鐵打的,必不會貿然再進,具體怎麼辦,還要看老宋怎麼說。”趙登禹吩咐道。
“我部還是沿著東北面一線守,那兒最是薄弱,不留人不放心。”一個軍官回答。
“好。”趙登禹頭轉向另一人,“清點人數,能打的還有多少。”
那人答:“還在清點,人不少,槍……要沒了。”
趙登禹點頭,揮揮手,兩個軍官就離開了,還剩下幾個,但這逼仄的房間裡少了兩個大漢,還是空了不少,黎嘉駿在fèng隙里看到,趙將軍身上有幾處繃帶裹著,腿上的尤其厚,還滲了暗暗的血色,顯然傷得很重,他臉上有很多細小的劃傷,粗壯的手臂擱在一邊,手旁剛好擱著他那柄巨大的大刀。
……好像隨時都能抓住刀跳起來掄一圈。
警衛員請示了趙登禹後,沒有阻攔丁先生和黎嘉駿在一邊旁聽,但也沒空搭理他們,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著,表情都很沉重。
戰況的不樂觀是顯而易見的,除了人數和地勢,他們沒有任何其他一仗,根據現在的估算,死十來個中國兵才能幹掉一個日本兵。
再多的人,也經不住這樣耗。
夜漸漸深了,愁緒卻還在蔓延,突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了,警衛員接起來喂了一聲,忽然立正道:“蕭總參好!我這就請趙長官接電話!”
說罷,他把電話拉過來,話筒交給趙登禹,趙登禹應了一聲,周圍一片寂靜,這話筒隔音並不好,可以聽到那兒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問道:“老趙啊,聽說你腿上掛花了,要不要緊?”
趙登禹粗聲答:“區區小傷,無足掛齒。”
對面道:“那好,希望我們大家都能死於前線,為國盡忠!”
趙登禹毫不猶豫:“好!”
他答著,眼神掃著面前,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站直了身子,包括黎嘉駿。
她只覺得一陣熱流從脊柱衝上腦海,不由得她不挺直。
又對答了兩句,趙登禹掛了電話,下令讓大家都散了。
“布防依舊,不可懈怠,諸君休息吧。”
看他疲勞的躺著,丁先生也不好上前再問,便帶著黎嘉駿隨著大虎出了房子,往他們的臨時住處去。
一路沉默,只有星光和蟲鳴為伴,這一天太過刺激,黎嘉駿只覺得這冰冷的空氣在冷卻著自己的滿腦子混亂和熱血,她忍不住深呼吸起來。
卻聽到丁先生一聲長嘆:“蕭先生不容易啊。”
“可是蕭振瀛蕭先生?”黎嘉駿剛才就有了猜測,現在更確定了,“先生,怎麼了?”
“正是他,二十九軍要不是他,真走不到這一步,若是軍長宋主席,還不一定能如此凝結兄弟。”丁先生很感慨,“剛才他那般問,不止是關心,而更是想知道,如此勢態,趙將軍可願再戰。”
“而趙將軍說了行。”
“那麼,蕭先生必然竭盡全力,為趙將軍計。”
黎嘉駿懵懂的點點頭,只覺得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情緒,又澎湃起來。
趙將軍知己知彼,丁先生也料事如神。
第二天,日軍果然沒有進攻,雙方默契的休戰一天,丁先生帶著黎嘉駿去看了一圈傷員,心情沉重的去找趙登禹,卻見他此時被警衛員扶著,全身發抖的正在嘗試站起來,一會會兒功夫,就滿頭大汗。
看還是沒有機會,丁先生讓黎嘉駿自由活動,轉頭去寫新聞稿了。
黎嘉駿四面轉悠了一會兒,等到了下午,忽然看到遠處一陣騷動,一群人順著她昨天來的道路上了山,其中有一個胖胖的中年人,頗為眼熟。
蕭振瀛!
他怎麼來了?!
照理說他應該還在晉東的二十九軍大本營那,昨晚打了電話,現在就到了,那豈不是掛了電話就連夜來了?
她連忙屁顛屁顛的跟過去,就見蕭振瀛進了趙登禹的屋,帶著一群軍官談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才出來,緊接著,軍營就吹了集結號,所有還有一戰之力的人都被聚到了校場,聽蕭振瀛布置接下來的戰鬥任務。
黎嘉駿剛聽兩句,就倒吸一口涼氣。
太瘋狂了!
他們居然要夜襲!
而除了她,包括蕭振瀛、趙登禹、其他軍官還有所有在聽的士兵,竟然都沒露出一絲異樣的表情!
這難道就是丁先生所謂的,蕭先生竭盡全力為趙將軍計嗎?!這叫計嗎!?這叫作吧!
是她太土鱉嗎?!不對啊!雙方什麼差距都心裡清楚啊!指揮官們看起來不像瘋了啊,她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可隨後蕭振瀛說的話全都證明了他們要夜襲的決心。
“生擒的,賞一百大洋一個!砍死一個的,有據者,腦袋什麼的皆可,賞五十大洋!兄弟們!大刀磨起來,別到時候砍順了手,豁了口子!買刀花錢不說,還少賺好幾百大洋呢!”
“哈哈哈!”下面竟然還笑!
“這次,你們趙長官還是總指揮,跟著他,有鬼子砍!有大洋拿!兄弟們干不干!”
“干!”
“要去的,能去的,找自個兒長官報名!報了名的記得磨刀,吃了飯咱就出發!”
蕭振瀛說完,拍拍一旁的趙登禹,昂首挺胸的走下了台,站在看著。
黎嘉駿眼看著下面那些士兵像趕集似的湧向自己的長官,幾乎沒有站著不動的,他們爭先恐後,就像是這次行動有名額限制似的,幾乎沒一會兒人,人數就確定了。
一千來個。
全是身強力壯大刀耍的溜的,被選中的興高采烈的到各處工兵那兒磨刀,還有一些當場耍了起來,虎虎生風。
“化守為攻,這可不能錯過。”丁先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旁邊,眼神熠熠發光。
“我們能跟去嗎?”黎嘉駿也閃閃發光。
丁先生搖頭:“我們這身子骨怕是不行。”
“我行啊!”黎嘉駿想也不想,“我人小,我就躲,我還有槍,我會耍刀,我不怕殺人,我殺過鬼子的!”
丁先生略驚訝的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別鬧。”
……我沒鬧!黎嘉駿就差傲嬌的回一句,可她知道自己怎麼說,他們都不會信,乾脆憋住不說話,轉身往自己睡的地方跑去。
將軍給安排的地方就是一個破屋,大虎隨便把炕拾掇拾掇就算能睡了,只是沒想到來的還有個女的,好在黎嘉駿和丁先生都沒想歪,中間擺了張桌子就睡一個炕了,第一晚太累,她啥都沒看清躺下就睡,早上醒來才發現睡的地方多髒,但也介意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