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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二十年前,因為家學淵源,我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家中有長輩是前往中國的顧問團團員之一,其後他回來時,讓我有了機會深入學習中國文化,所以我很榮幸我現在能用中文給你們寫信。

  少時我在一定程度上研究了中國的儒家文化和歷史政治,雖然近代中國多災多難,但是不可否認他們有偉大的文化理念,我為我研究了這麼一個輝煌的文化而感到高興,同時我卻也有過彷徨,因為我所處的社會情況與中國文化給我的理念差距太大。

  德國在戰爭以前的二十年所經歷的一切,身為承受者我不想去回顧,也不想博得同情,更不想招來你們的厭惡,我只是想說,我追隨元首,我報考軍校,我參軍,我投入戰爭,並且堅持至今,全部出自自願。我不能否認我跟我國的很多人一樣對於常年壓榨我們的所謂戰勝國抱有恨意,而我同時也知道我們的報復已經超出了壓榨我們的國家應得的程度,可是戰爭就是一隻滾下坡的車輪,一旦開動,除了粉身碎骨和永無止盡,沒有別的辦法。

  我的父母,或者說所有德國父母,都以孩子加入軍隊為榮,當然,我們高中畢業後,除了參軍,沒有別的選擇,除非我們想遭到國人的唾棄並且餓死在家中,可是為了報仇,為了德國的一席生存之地,大多數人在參戰很久以後,都是心甘情願的,我也是如此,如果因此讓你們不滿並產生隔閡,我只能表示遺憾。

  我不知道秦恬是怎麼和你們形容我和她的相識的,這是一個很漫長很美好的過程,雖然她可能被我嚇到過很多次,而有些時候不那麼順當,但至少現在回憶起來,我還是感到很幸福。

  或許冒然的說愛是一種冒犯,或許現在形勢下我說愛對她來說是一種褻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一直不回信的原因,但我心裡清楚的知道,秦恬是你們心愛的女兒,但對我來說,她是上天賜予我的珍寶,我從來都不曾想傷害她,要不是這該死的戰爭,還有尷尬對立的國籍,我願意立刻脫下軍裝守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

  秦伯父,說一說這場戰爭吧。

  我知道,您是一戰時的華工,無論戰爭經驗如何,我相信您的戰略眼光,至少現在您一定能看出,無論從三九年起德國如何高歌猛進,現在卻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我並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事實上我所在的連隊正商量著向哪個國家的軍隊投降,他們都看到了這場戰爭的結局,只不過在拼死抵抗時,不願意承認罷了。

  我經歷了波蘭戰役,經歷了法國戰役,而現在,我正在經歷諾曼第戰役,我應該慶幸自己的好運,在這可能是自己此生經歷的最慘烈的戰鬥中,盟軍一次次搶灘登陸,而我們一次次把他們打回去,然後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一步步縮緊戰線,一步步後退,聽說戰鬥最激烈的奧馬哈海灘早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而我所在的黃金海岸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的連隊被打光重組了三次,而現在只剩下了二十個人,顯然,我們已經不再需要兵源補充了。

  現在,投降這個話題已經屢見不鮮,我們的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激烈到我們必須二選其一,我們的司令命令我們順從的投降,而我們也確實這樣想,可能是英國,也可能是加拿大或是美國,而作為一個軍官,我面臨的,可能不是被俘虜,而是死亡。

  我不想死。

  但是在參戰時我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我從入伍至今將近十年,每一次衝鋒和開槍都能坦然而平靜,我確定我能從容的面對死亡,可是卻沒想到出了一個意外。

  我不會說什麼如果遇到了秦恬,我就不會參軍什麼的,在那個時候的德國,或者說即使現在的德國,年輕人除了打仗依然沒有別的選擇,我只是希望,希望你們能夠知道我,我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我能理解你們矛盾的心情,可能你們已經看過了很多優秀的小伙子,他們正義善良,站在正確的陣營並且前途光明,你們的女兒聰明可愛還有正當的身份,完全可以和一個更加完美的人組合成一個家庭,而不是像我這樣的,一個法西斯惡徒,納粹分子,惡魔或者說未來的戰犯,對於這些定義,我照單全收,一個士兵如果不兩手沾滿鮮血,他該怎樣向祖國證明他的忠誠?

  現在,在不知道明天命運如何的情況下,我只有一個請求。

  請你們允許秦恬等我到一九四七年。

  我說不清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個數字,那一年或許秦恬二十五歲,我知道蹉跎一個女孩子的歲月是一種罪惡,但是我還是沒法停止住自己的這個請求,如果我死了,她就不需要等,如果我失蹤或者一直在戰俘營,我或許十年後才得以回來,也很有可能失蹤到了某個墳墓中,我很明白我這個請求太過任性和狂妄,或許您現在已經氣得扔掉了信紙,但是我既然已經鼓起勇氣寫了這信,至少要把主旨表達給您。

  您知道秦恬外表雖然散漫沒心沒肺,但是事實上她卻有著一股子拗勁,她不輕易許諾,但卻有足夠的精力和耐性去完成一個諾言,走之前,她說要等我,這句話幾乎成為了我所有的精神動力,而現在,有精神動力已經沒用了,我即將走上的路不是精準的she擊和標準的戰術動作能夠規避的,我怕我失蹤,成為一個好女孩漫長等待的罪魁禍首,我也怕我在戰俘營一呆十幾年,給她無謂的希望,而最悲慘的是,我沒幾年就活著回去了,而當我找到她時,她卻已經成為了別人的新娘……

  我不敢自大的說她一定不會愛上你們介紹的丈夫,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說對她來講,我是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就像她對我的意義一樣。

  我不會向你們保證什麼一定照顧好她或者此生只忠於她一個,做出保證是為了給可能發生的改變提供一個束縛,可我可以肯定,對她,我絕對不會,也沒法改變。

  關於她一直不回信,我設想了很多種可能,然後自己一個個否認掉,我至今還不明白原因,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給您們寫,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希望,也請您能寬容的看待秦恬的態度,然後在一九四七年時,告訴她,不要等了,羅桐回不來了。

  或許您會嘲笑我自作多情,至少請您別讓秦恬看到這封信,如果我自作多情了,這就是只有您一個長輩知道的秘密,如果不是,那麼至少,這是您勸說秦恬的一個途徑。

  她會明白我為什麼死,也會明白我為什麼活,她或許還能明白,我是去了哪。

  請告訴她不要哭,告訴她我不是死了,只是回去了,四七年的不歸,是為了世紀末的重逢。

  祝您身體健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敬愛您的,羅桐。

  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二日。

  第102章新家

  “讓我們走吧,小伙子。”白髮蒼蒼的老婦柔聲道,“反正馬上就死了,不如走得快一點。”

  凱澤爾閉上眼,他站在那兒看著燭光,一言不發。

  轟炸還在繼續。

  德國的東部城市德雷斯頓,曾經是世界著名的“巴洛克建築藝術之最”,這個美麗的小城有著數百萬人口和數千傷員,在這個非重要戰略城市,人們僅聽到過兩次空襲警報,被轟炸的都是周邊要道。

  他上一次受傷被擊穿肺部,一直在這兒養傷,他差點以為,戰爭離自己遠去了。

  戰爭的腳步已經走到了四五年二月中旬,他慶幸自己還活著,他疑惑自己還在苟延殘喘,他計算著什麼時候還能再上戰場。

  前線告急,他時刻準備著。

  可現在,他卻躲在防空洞中,感受著炮火的侵襲。

  一天一夜了,炮火轟鳴,天都被煙塵遮蔽,日月無光,一切都是那麼猙獰,仿佛上帝都拋棄了德雷斯頓,連一絲光明都不願意賜予。

  地動山搖,轟鳴陣陣,四處都是尖叫和哭喊,灰塵和石屑隨著每一次震動而落下,防空洞中的所有人都一身的塵土。

  轟炸聲響到讓耳朵都在嗡嗡作響,寒冷的冬天,烈火卻讓洞中的人如盛夏一般汗流浹背,他麻木的站在洞中,面對坐在那兒的六個老人,手足無措。

  “孩子,快一點吧。”另一個老人微笑道,“別讓我們等太久。”

  凱澤爾看了看他們,轉過頭去。

  “反正要死了,這樣可以快點。”又一個老人道。

  地在搖動,又有建築坍塌的震動,粉碎的牆體砸在地面,猶如砸在頭頂。

  老人們紋絲不動。

  凱澤爾扶住旁邊的牆站穩,靜靜的看著他們。

  他們一個接一個的閉上眼,開始祈禱。

  “我們在天上之父,願所有人都尊您的名為聖……”

  老婦提高聲音對海因茨急切道:“就當幫幫我們,求求你。”

  凱澤爾慢慢掏出槍。

  “願父的國降臨,願父的旨意成就在地……”

  他對準了一個老人,他希望那個老人看他一眼,可他沒有,只是低頭閉目,平和的吟誦,淡淡的微笑。

  “砰!”

  老人的倒下沒有影響到任何一個人,凱澤爾緊緊的咬著牙,他抿著嘴阻住洶湧的悲哀,又對準了下一個老婦。

  “如同成就在天……”

  “砰!”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砰!”

  一個衣冠楚楚的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槍的瞄準,他微微抬頭,看向凱澤爾。

  凱澤爾與他對視著。

  似乎看到年輕人眼中即將崩潰的情緒,老人臉上浮起一個鼓勵般地微笑,朝他點點頭。

  凱澤爾終於抑制不住淚水,他困獸一般低吼了一聲,扣動了扳機。

  “砰!”

  “免我們的債,如果我們免別人的債……”

  “砰!”

  凱澤爾換了個彈夾,他往前兩步,最後一個老婦坐得離燭火最近,她等了許久沒聽到槍聲,嘴裡慢慢的喃頌著,一邊抬頭,溫和的看向剛對她舉起槍的青年,也露出了一個微笑,眼睛在燭火下閃閃發亮。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

  “砰!”

  凱澤爾脫力一般放下槍,看著滿地的屍體,他們無一例外都帶著解脫般地笑容,卻讓他足以崩潰。

  他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來到燭火前,看著即將燃燒殆盡的白燭,跪了下來,他痛苦的抱著頭,哀哭出聲。

  外面,敵人那仿若來自地獄一樣的懲罰還在繼續。

  他還未好的傷在隱隱作痛,吸入過多煙塵的胸腔如火燒般疼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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