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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疏桐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朝夕用胳膊肘抵了他下,他這才緩步走過去,也伸出手握住了父親。他俯身湊到父親耳畔低語道:“爸,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聽清了,他叫他“爸”,他終於叫他爸了!樊世榮頓時老淚縱橫,喉嚨里發出一連串渾濁不清的聲音,想表達什麼,卻再也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爸,你放心,我們以後再也不吵架了,我們是一家人,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樊疏桐說著這些話,自己的眼眶也紅了,他吸著氣,雙手將父親的手握在掌心,“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出來,我跟朝夕,還有連波,接你回家……”

  此情此景,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常惠茹怕自己哭出聲,背過了身,而樊疏桐跟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爸,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恨過你。”

  ……

  然而,樊世榮最終沒能活著出手術室。手術僅進行了兩個小時就結束了,樊世榮到底年事已高,加之多種疾病纏身,據主刀醫生說,其實手術剛開始半個小時,他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後經專家級的醫療隊全力搶救,仍無力回天。當手術室的門被從裡面推開,滿頭白髮的醫生臉色凝重地走出來,摘下口罩,大家已經預料到了結果……足足有兩分鐘,走廊上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到,醫生望著走廊上那麼多的首長,終於黯然低下頭:“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數秒鐘的靜默。

  然後“哇”的一聲,朝夕首先哭出聲,緊接著是珍姨,“老樊啊……”珍姨痛呼一聲,身子軟軟地癱倒在了地上。

  馬上有人過來將她抬 進旁邊的病房。

  “爸,爸——”朝夕嘶啞著嗓音喊著養育她長大的父親,順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到了地上,旁邊的樊疏桐整個人都木了,臉上看似“平靜”,卻平靜得可怕……

  “朝夕,別這樣……”寇海還保持著理智,幫忙扶起泣不成聲的朝夕。常惠茹礙於身份,只能坐在椅子上捂著臉儘可能地壓抑著哭聲。然後,從寇振洲開始,老戰友和老部下們紛紛摘下自己的軍帽,筆直站立,低頭為樊世榮默哀。這是軍人特有的送行方式,沒有人哭,可是每個人臉上都難掩悲痛。

  十分鐘後,樊世榮被緩緩推出手術室,蓋著白布,無聲無息。他再也無法朗聲大笑,再也無法動怒,抑或拍案而起,靶場上從此再也見不到他鐵骨錚錚的背影,戎馬一生的樊世榮,終於徹底回歸平靜。

  “敬禮!”寇振洲一聲令下,在場的軍人們齊刷刷地舉起右臂敬禮,人群自動分站在走廊兩側,目送樊世榮的遺體緩緩經過。

  “爸!”朝夕撲到樊世榮的遺體上,失聲痛哭,“爸,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我們不管了,我沒有了媽媽,連唯一的爸爸也沒有了,你讓我們怎麼辦,我們都這個樣子了,我們怎麼辦……”

  樊疏桐這時終於有所反應,他木訥地按住朝夕的肩膀,將她拉起來,擁進自己的懷中,然後緊緊地緊緊地箍著她。

  朝夕將臉埋在他的胸前,死命地拽著他的衣領,哭得聲堵氣噎,仿佛隨時都會暈厥過去。樊疏桐兩眼通紅,但已鎮定下來,溫和地輕拍她的背:“別哭,朝夕,爸不會離開我們的,他會一直在我們身邊,乖,別哭……”

  緊接著,寇振洲他們返回軍部召開緊急會議,商議樊世榮的後事等諸多事宜,並隨即成立了治喪委員會。

  醫院這邊,朝夕哭得實在傷心,疲憊不堪,被樊疏桐安排在病房內短暫休息。而他自己始終跟父親待在一起,在病房內默默守著父親的遺體,誰也勸不走他。

  “讓我跟我爸待會兒。”樊疏桐跟寇海說。寇海只能嘆氣,哽咽著跟醫院的人說:“讓他們父子倆單獨待會兒吧,以後沒有機會了。”

  於是病房內只剩了樊疏桐,和已經僵冷的父親。他點根煙,放在床頭柜上,然後自己也點根,依然用火柴。他曾那麼迷戀過火柴燃燒時發出的硝煙味,在他的感覺里,那是父親的氣息,可是現在,不,以後,他再也聞不到父親的氣息了。

  這個世上從此沒有了父親。

  “今兒這煙有些沖。”樊疏桐自說自話,端詳著指間的煙,“把我的眼淚都快嗆出來了,爸,你不就喜歡這種煙嗎,夠勁!”說著又狠狠吸一口,真的把眼淚嗆出來了,他自嘲地笑,“瞧我這沒出息的樣,我十幾歲就抽菸了,居然還能給嗆著。那時候我經常偷你的煙,為這沒少挨你的揍……從小我就挨你的揍,你下手可真狠,常常把我的屁股抽開花,到現在我都記得屁股上火辣辣的那種感覺。後來你不揍我了,我們之間就遠了,越來越遠,遠到我再也望不見你朝我瞪眼的樣子。唉,終於是過去了,你這一輩子,還有,我這一輩子……”

  樊疏桐望著僵冷的父親,只見他雙眼緊閉,嘴角向下沉著,一如他生前的嚴肅。在父親生命的最後兩年裡,飽受病痛折磨,瘦得皮包著骨了,可是很奇怪,這老爺子即便病成這樣了,哪怕現在是僵硬了,眉宇間仍鬱結著一股凜然之氣。這是軍人特有的氣質,病痛也打不垮的正氣!

  樊疏桐看著父親,又笑了起來,兩眼噙著淚水,他說:“爸,其實現在想想,我最像的還是你,骨子裡像極了,死不認輸,見了棺材也不落淚。我們父子還真是一脈相承,於是才弄得兩敗俱傷。坦白說,我是恨過你,恨不得鑽回娘肚子裡去,不做你樊世榮的兒子。而我之所以恨你,不是恨你揍我,也不是恨你罵我,而是恨你忽略了我,你對連波和朝夕的關愛遠勝過對我,讓我在漫長的歲月里覺得自己缺失了父愛,我就是覺得你不愛我。

  “可是,現在我知道了,你從來就沒有不愛我,就像我從來就沒有真正恨過你一樣,我們都期待對方的愛,卻因為表達方式的偏激,因為兩代人的代溝,讓我們父子這麼多年不相認……所以爸,你別怨我,這輩子已經是這樣了,如果有來世可以選擇,我還是願意再做你的兒子。我不會再跟你鬥氣,不會再懷疑你對我的愛,不會給你丟臉,不會遠離你,不會逃避你,我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好好做一回孝子。而現在,我連親自送你上路的可能都沒有了,雖然心裡也有恐懼,可樊世榮的兒子,從來就不是孬種,我一定會保護好朝夕和連波的,他們現在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就是賠上命也要保他們的周全。明天我會去接連波回來,不管我回不回得來,我一定要讓連波回來,讓他為你披麻戴孝,爸,對不起,我不能親自送你……”

  回到湖濱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朝夕在車上就睡著了,樊疏桐將她抱上樓,安頓她睡下,然後開始收拾行李。可是朝夕很快就醒了,看著樊疏桐在裝箱打包,往行李箱裡塞衣服,很是不解。她揉著眼睛問:“你這是幹嗎,你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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